池舟印象中自己不常生病,很小的时候倒是听父母提起过,说他还没记事的那几年几乎住在了医院里,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他像是抗拒来到这个世界一般,用无休无止、撕心裂肺的哭嚎宣告自己的痛苦和不安,好像每一次生病都是在跟人世做告别。
爸妈每次说到这里,都会用一种既庆幸又后怕的眼神看向池舟,似乎在感谢他坚持了下来。
可是后来,有人在葬礼上用饱含怨毒的眼神问:“怎么不是你死呢?”
“明明你早就该死。”
他们告诉池舟,是他亲情缘薄,生来就克父母亲人。若是他死在幼时便算了,可偏偏他爸妈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他生的希望。
所以过去十几年,死的人变成了他父母。
那之后池舟连生病都变得奢侈。
……
池舟缓了缓神,身上那种仿佛被牵扯着坠进湖底的窒息疲倦感逐渐消失,再睁开眼的时候心里一片空落落的,已忘了那点因年月太久,早变得无关痛痒的情绪。
天色是亮的,院子里小鸟落在树梢,叽叽喳喳地叫着。
高烧退了下去,脚踝处的肿胀也消散,可以想见他这两天被人照顾得有多好。
池舟醒了会儿神,坐起身来,从小榻上捡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霜华院伺候的下人并不多,老夫人前些日子派来盯着他的丫鬟,因为池桐回来,又被送去了她的院子。
许是这两天一直在喝药的缘故,池舟觉得肚子有点饿。
一眼没看见明熙,他便自己往厨房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侯府有大厨房,若是贺凌珍不在家,便是厨房每日做好了膳食送到老夫人处和他这。
小厨房很少开伙,有也是为了打牙祭,这两天霜华院的厨房则纯是为了给池舟煎药。
他甫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下意识觉得有些反胃,脸色变了变,纠结要不要进去。
可打眼一看,望见药炉前坐着的青年时,池舟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谢究。”他唤了一声。
青年回过头,见他下了床先是一愣,旋即便放下手中蒲扇走了过来,动作自然地探了探他额温:“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池舟感觉不好意思,有点想躲,又想起昨晚自己把人家拽上了床和他盖一床被子,这时候再躲多少显得有些装。
于是他只是站在原地,任谢究温凉的手背贴上他额头又拿下,回道:“饿了。”
像是一只小兽,因着大病初愈的放松和疲倦,卸下了对世界的防备,露出一点难得娇憨和天真来。
谢究愣在原地,一时没来得及应声。
池舟轻眨了一下眼睛,勾了勾唇角:“我饿了,这里有吃的吗?”
谢究这才回神,立刻点头:“锅里温了粥。”
他揭开盖就要去盛,却听见池舟在身后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只有粥啊……”
谢究拿碗的动作便停了,他回过头问:“不想吃吗?”
池舟摇头,任性得离奇:“太淡。”
谢究没指责他娇气矜贵,而是追问:“想吃什么?”
好像池舟哪怕这时候说出山珍海味,他也能替他弄来似的。
池舟笑了:“你是不是会做饭?”他想起谢究之前端给他的那一碗醪糟汤圆。
但这里没有面粉,他也不愿意等面团发酵的时间。
池舟视线转了一圈,落到橱柜里放着的一篮子鸡蛋上,道:“会煮红糖鸡蛋吗?多放点糖。”
谢究看了他一眼:“好。”
他去煮蛋,池舟便接替了看顾药炉的工作。
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扇着火,眸光却总是跑到灶前站着的青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