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江海当然不是,他见惯了,世间就是这样。可白骨目中怜悯,他无地自容,噗通跪下。
“不是白骨魔头祸害天下,是我们不该上虎头山。”万江海跪着,怀里抱着小红的孩子。
听到山名,白骨心痛了下,“虎头山?老虎头做的山?”白骨觉得或许是山的名字很可怕,她才会有这般感觉。
哽咽难停,热泪决堤,万江海垂头不敢相望,“我们不该去那里建金佛,不该让那座山毁掉。”
挖土的剑停了会儿,左右看了一会儿,白骨才理解,“你在对她说呀,虎头山是她的窝?”
猴子摇头,紧闭嘴,空手刨土。他挖得很卖力,白骨挖得更卖力。阴云遍地的天地下,两个身影就像在比挖土。
人形大坑挖出,白骨抱着小红入土。一包布袋先行入土,裹得严严实实。
遗物吗?白骨拿了出来,打开层层叠叠的布,里面是几文钱。
“还没来得及用啊。”白骨把钱放到尸体身上,哭哭啼啼的猴子夺了过去。
那猴子捧着钱,眼就不停涌着泪,嘴里喃喃,“她没用来买吃的吗?”
猴子楞在那儿,像桩打进了地。白骨好好埋了小红,突然反应过来,这猴子大抵是不敢说。
那娘亲认识她,若虎头山是那娘亲的窝,那不也是她的窝?这般想着,耳边突然听到箫声,可无人吹箫。
埋完尸体后,众人回周府暂歇,白骨直奔乌兰贺而去。
此时的乌兰贺正在屋顶之下,仰头等他老爹。
他老爹坐在屋顶,沉默了很久,总是冷笑,怪兮兮的。后来他抹了眼泪,“妻儿出事,是我不想快意恩仇吗!是二十年前人人劝我,若杀肖王与丞相,王上就会借此铲除玉和山庄。可二十年之后,我看他们真可笑,连杀都不想杀了。”
老爹哭的就是这个,可笑。
“他们太可笑了!知善仍为恶,知恶还诡辩,纵私欲皆罔谈,书遍苍生仍枉顾。”
这种悲伤就像屋顶那么高,是乌兰贺无法跳上的。但乌兰贺还是爬了上去,腿蹬着只能爬到墙头,“我说不懂也懂,你这叫绝望。”
二十年里,乌兰贺如异类般活着,第一个学会的就是绝望。但他感觉老爹绝望更深,不是因仇恨绝望,不是因世间之恶而绝望,是眼里容不得沙,奈何身处之世是团大沙尘。
北风生凉,乌浩楠回身走来,慢慢蹲下看看他的傻儿子,回想以往岁月,不禁触动,“你怨我吗?二十年里没有为你出过头。”
“怨,所以别人守孝三年,我只给你哭一个月。”乌兰贺举起一根食指,他眼里有二十年里岁月的侵蚀,却依然显出清澈的呆笨。
乌浩楠抓抓他脑袋,“是我对世间死心,所以不管他们说你做了什么恶,我都在背后给你塞钱压下。”
“你……”乌兰贺那叫一个豁然开朗,难怪时不时有人来告状,屁大点事儿都说是他干的,人把这事儿当生意了,“爹,你是被他们弄傻了吗?”
乌浩楠还真点了头。
“你得学我啊,事儿再糟别往心里去,人至贱则无敌,不要脸走遍天下。”乌兰贺一通安慰,群情激奋。
老爹目光淡淡扫下,“你能有多不往心里去,姑娘说和你不熟,你就嗷不出来。”
一双眼睛慢慢从屋檐下露出,直勾勾看着乌兰贺,“原来你不行,是因为我说和你不熟。”
这天没法聊……
白骨爬在屋檐下,挂在那儿偷听,乌兰贺根本没发现,可老爹早就发现了。
扎心了,彻底扎住了。乌兰贺都没意识到是因这点,他才嗷不出。可被老爹说出,他的手脚都冷了,像死掉的壁虎,直硬地从墙上摔下。
白骨跃出抱住他,他也形若死尸,只在口里发出呜呜声。是的,和白骨不熟了,还被老爹狠狠戳心。
“傻小子,也许是娘胎里染了毒血,你多少有点不聪明。练功没天赋,姑娘拿不下。”乌浩楠跳下屋顶,心也忧忧。
乌兰贺喉咙里的呜声更绵长了。
白骨抱着他没放下,这个姿势很像被横抱的小狗,这个状态怎么样都不对。乌兰贺动了动身,要跳下,反被她扑在墙上。
为什么?她又被激发出进攻状态了,她到底要进攻什么?
“小黑,我跟你说件很重要的事。”白骨整张脸变成了一幅画,静止的画。
乌兰贺还没见过白骨如此严正的神情,一时不敢动,“你说。”
“我又听到箫声了。”
乌兰贺捂住她耳朵,“没有箫声,你别瞎想。”
可它已经吹在白骨肉里,总是回荡在耳边,说着世间百态,说着她与人世的种种隔阂,问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