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倒是关着的,可进去一瞧,活像遭了贼:除笨重家具不好带,被推得歪歪斜斜之外,衣裳被褥、花瓶摆件皆被搬光,厨房里的米面粮油散落一地。几处地板被撬开,院内一棵金桂根底下也挖了个大坑,泥土洒的到处都是,似乎埋过什么的样子。
一切都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兵荒马乱。
明月总算明白为什么昨晚那头领为何这般周道,非要心腹带着郭老板走一趟,原来要刮二层皮呀。
搜刮得这般干净,恐怕所得比七百两卖房钱还多呢。
望着眼前的惨状,郭老板的嘴唇抖了抖,两只眼睛瞬间落下泪来。
明月心生不忍,“到这里就行了,您若有急事,不妨去办。”
不是说一家老小都被连夜撵走了?怪辛酸的。
况且他在此处,她便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简直憋死个人。
面目全非的郭老板胡乱抹了把脸,含糊不清道:“多谢,我这便去了。”
说完,把钥匙一交,踉跄着跑走了。
郭老板一走,明月总算能安心看房子了,然后迅速理解了为什么它可以市值千两。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无官无职的白身百姓最多住到两进,有了功名的才能买三进宅子,有官职者再加。
但很多有钱人没有功名又不够住怎么办呢?就横着扩张!固县的马王两家都是这么办的!
郭老板也不例外。
这套房子原本是街头第二家,但郭老板发财后将西邻买了下来,占了一个大拐角。公共院墙打通后另建宝瓶花门,原本的二进小院做会客之所和正房,邻居家前院做花园,后院给小辈住。
郭老板被抓之前混得风生水起,一年能挣上千银子,修建住处并不吝啬钱财,连室内外铺地石砖都是专门去外头一块块挑选的,四角雕刻五福云纹,造价不菲。
屋子各处都保养得极好,家具也齐全,都是好木头打的,明月只需将家具扶正,擦擦灰,再把几处掀开的地砖铺好、挖起的土坑填平,最多两日,就立刻能搬进来住了。
徐婶子跟着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以前她只是来过,却没能细看,今儿真是开了眼界了。
绣姑对这样的构造很感兴趣,对明月说:“单独一套小巧些,可两边一并就宽敞了。花园那边有单独出入的门,到时候你把中间的院墙门一锁,隔壁就能单独租出去,按单间分租也好,整套租也罢,这样的地段,还有那么些家具,租金少不了。”
明月记得刚来杭州时就有客栈的伙计说过,差不多的地段单独一间屋子就要月租五六两了。隔壁好些地方都拆了做花园、库房,饶是这么着还有现成带书房的正房一大间、东西厢房各一,这就是三间。
尤其正房,带着卧室和书房,还有小会客厅,收拾得极好,租价必然也高。
即便整套房子租出去,略便宜些,一个月也下不来十五两,几年就能回本。
难怪不到走投无路大家都不卖房子,真真儿下金蛋的母鸡。
促成一局的徐婶子俨然已恢复了活力,听说明月有意将隔壁出租,又欲包揽此事,“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屋子,只有主挑客,断没有客挑主的。你且瞧着吧,不出三天,保管租出去!”
因昨夜惊魂,如今绣姑对徐婶子的交际多少有点担忧,唯恐引来极恶之徒,便也掺一脚,“我也帮你问问。”
她家附近多有人家开小客栈,一准儿有想长期租住的。
“那就多仰仗二位费心了。”明月想了想说,“能尽快整租出去最好,可也不能一味求快,需得是清白正经人家,来科举的读书人和异地为官的租客最佳,商人次之。”
对外租房就不得不考虑折旧,有功名者为礼法束缚,多少会顾忌点礼义廉耻,实际损毁起来也有限。可经商的就不同了,明月自己也是商人,短短一年下来,见过多少没王法的事?如今出门经商的还是男人居多,少不得吃酒应酬,既要应酬,想必席间也少不得吹拉弹唱、淫词艳曲,更有甚者,又要包养外室、豢养妓子,做出些腌臜事来,天长日久的,屋子都被沤脏了。
况且另一半她还要时不时来住呢,总要图个清静安稳。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徐婶子就迟疑了,“来此处租赁的,自然是买卖人居多,且给钱也痛快。”
明月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好婶子,您今儿帮了我的大忙,我必要给你包个大红包!改日谁若帮我找着合适的租客了,另有谢礼。”
见她没忘了自己的功绩,徐婶子心下熨帖,“说得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与斯文人为邻的好。”
稍后,徐婶子回家休息,绣姑顺便回去告诉七娘和春枝,明月则自己留在新家,慢慢收拾。
原本徐婶子和绣姑也想帮忙,但都被拒绝了。
过去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生了太多事情,明月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当所有人都离去,陌生的新家只剩下自己,昨夜的一幕幕重新在明月脑海中滚动:
码头,私盐,殴打……新家。
她在被挖得一塌糊涂的金桂旁蹲下,用手一点点将土坑填平,然后顺着树干慢慢望上去,看树,看天,看房檐,看四周整齐的灰瓦和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