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做?”徐婶子反问,“人口何其要紧?本地多一个人便多一份税收,官老爷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若要正经流程落户,极繁琐,要么等到年底人口核查,一文不花,要么提前花大笔银子加塞,另立户籍簿子,从下往上一层层递上去,再一层层递回来,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
似明月这般外地来的,更麻烦,需得先回老家衙门开具证明清白的户籍文书,再回来重走以上流程。
可眼下郭老板元气大伤,又没了宅子,只怕即刻就要交割完毕回老家,如何等得?
只好想这个巧法子。
“这法子好是好,可我不认识衙门的人呐。”明月犯了难。
话音未落,就见徐婶子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我认识呐!快扶我起来!事不宜迟,咱们城门一开就进城,先去给你办了此事,再同郭老板更名!”
一夜惊魂,前后几经起伏,此时此刻,明月总算能笑出声来,上前跟绣姑一起将她拖拽起来。
河边郭老板的嚎哭仍在继续,回荡在夜空中分外凄厉。
多年拼搏,一朝乌有,他不甘心呐!
世上走歪路的人那样多,怎么偏他倒霉!
跟着的随从死命拽着郭老板的裤腰带,生怕主人想不开寻短见。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东方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郭老板也在随从的劝说下略略回神,两拨人相顾无言,不尴不尬地进城,直奔衙门。
时辰尚早,彻夜欢闹的人群刚歇,白日活动的人群已续。
无数细舟载着刚从田间地头摘下来的新鲜菜蔬,轻盈地破开水面,伴着涟漪穿梭在河道间,迅速送往各处灶台。很快,那些鲜菜、生肉便自笼屉、锅盖内喷出白汽,被送往形形色色的食客们的口中,助他们开启新的一日。
这一日对明月等人而言,极为精彩。
郭老板重伤之外形,所到之处人人侧目,连衙门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好在杭州到底是大都市,衙役们也见多识广,只要受害人不报官,他们也懒得管。
徐婶子果然颇有门路,随手抓着一个衙役就是认识的,托对方传了话,不多时,一个干瘦的书吏探出头来冲她们招手。
徐婶子拉着明月就跑,冲过去三言两语说了需求。
那人听罢,压根不问明月来历,带她们左拐右拐进了公房,哗啦啦翻开簿子看了半日,“要没亲眷的,嗯,我看看啊。自腊月至月初,杭州辖下九县死了七个没亲眷的,都由漏泽园帮忙收敛,四个病死的,三个冻死的,你想要什么样的?”
死人不是小事,要及时禀报,递交杭州这边汇总后,攒到年底一起入档,所以一查就有。
啊,这玩意儿还能选?明月傻眼,“有何不同?”
那书吏一副熟能生巧的样子,耐心道:“五代内有案底的便宜些,只要十两,哦,这个年轻时失手打死过人,五两即可。若要身家清白的,要二十两。”
好贵!
明月咬牙递过去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要清白的。”
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总不能成了某某犯人之女吧?未免太过荒唐!
书吏熟练地收了银票,眯着眼细看一回,提笔便写,“自今日起,你便是城外三道巷子t江老汉之孙女儿,无田无地,破屋一间。唔,你家没人了,立个女户吧,可免税三年。嘿嘿,这可是个好人家啊,高祖还中过秀才哩!”
徐婶子戳戳明月,“书香门第!”
明月:“……”
三辈子前穷死的酸秀才之后,算哪门子的书香门第嘛!
不过这份钱也不算白花,对方想得怪周到的。
若果然根除户籍隐患,日后她纵回通镇也不怕的:就算被认出来又如何?户籍册子上明明白白写了的,我乃杭州江明月!
稍后,新鲜出炉的“江明月”又跟郭老板去到另一个衙门档口,将房契更名。
看着崭新的身份文书和房契,明月长长地吐了口气,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自今日起,她就算在这里生根发芽啦!
有人欢喜有人愁,焕然一新的明月意气风发,似雀鸟登枝;倾家荡产的郭老板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还要强撑着带明月去看房子。
地段确实好,虽算不得城内正中,距离衙门也只三条街,门前小桥流水,风景秀丽;屋后茂林修竹,凉风飒飒,附近住客不是各级小官就是各地富商,多有衙役日夜巡逻,治安无忧。
去年明月在城内闲逛时便数次经过此地,当时还羡慕这些屋子来着,却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能拥有。
你瞧,凡事无绝对,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