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砂般的雪点在巨石城街巷坠落,像揉碎的盐粒撒在青石板路上,融化成一滩滩深色的水渍,映着两旁店铺褪色的招牌。温泉大街上的“蝴蝶夫人”云芙?考尔骑着匹油亮的棕色战马,马鬃梳理得如同绸缎,每一根鬃毛都泛着健康的光泽,踩着清脆的马蹄声悠然从温泉大街进入喷泉广场——广场中央的石雕喷泉早已冻住,冰棱如水晶垂帘,在稀薄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身后的侍从打量着空荡的广场走神道,呼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雾团,又迅速消散在风里:“巨石城居然也会下这么大的雪?”
云芙?考尔掸了掸自己漂亮的松鼠皮大衣,皮毛上沾着的雪粒簌簌滚落,像抖落了一身碎钻般道,“当然,不过下的雪都这么渣。”说着提马向艾蒙派缇王宫大门走去,马靴上的银扣在雪光中闪着冷亮的光,与她斗篷边缘绣着的银线蝴蝶交相辉映。
正在王宫大门前值守的卫队长奎德顺着马蹄声抬起头,貂皮帽檐下的眼睛眯了眯,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雪沫。他看看这个带着侍卫径直而来的女人——她斗篷边缘绣着的银线蝴蝶在风雪中似要振翅,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布料上飞出来。他走上前扫了眼她斗篷帽下的脸,那双眼眸比雪地更清冷,像结了冰的湖面,急忙摆手让士兵打开铁门,厚重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叹息。他默不作声地弯腰行礼,靴底在结冰的地面滑出细微的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马蹄踩着掺杂彩色鹅卵石的通道,石缝里的残雪被踏得飞溅,像无数细小的珍珠四散开来。绕过一处翠绿的松景——松脂的清香混着雪的寒气扑面而来——来到艾蒙派缇王宫大殿前。云芙?考尔轻快地跳下马,踩着台阶向大殿内走去,靴跟敲击石阶发出“笃笃”声,像在演奏一首简短的序曲。身后几个侍从没有理会前来牵马的皇宫卫兵,他们的铠甲上落着雪,聚在一起开始低声谈笑,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地传不太远。
急匆匆走出大殿的小查理尼看到云芙?考尔,他猩红的披风扫过门槛上的积雪,带起一片雪雾,两人交错之际止步回头道,“蝴蝶夫人?您怎么来了,这鬼天气连乌鸦都懒得飞。”
云芙?考尔掀起斗篷帽,露出象牙色的脖颈,肌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她盯着小查理尼道,“你父亲呢?别告诉我他又在寝宫喝得烂醉。”
小查理尼看到云芙?考尔居然没有向自己行礼,嘴角撇出一丝讥诮,像被风吹起的柳叶,于是嘲讽地弯腰道,“我给您行礼,王上在大殿商议要事!正为了粮食的事拍桌子,气得脸都绿了。”
云芙?考尔道,“去吧,我自己找他。”
小查理尼呆愣地张嘴,下巴差点掉下来,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哼了声咒骂着向还在马上说笑的云芙?考尔侍从们道,“皇宫内不能骑马,违者处斩,你们不知道吗?是不是觉得有人撑腰就敢无法无天?”
几个侍从看到是小查理尼,慌忙下马弯腰行礼,马刺撞在石阶上叮当作响,像一串急促的音符。而这个皇子却已经快步如飞地离开了王宫,披风的下摆扫过雪堆,扬起一片细碎的雪雾,转瞬即逝。
等云芙?考尔迈步走进王宫大殿,阵阵大骂声像冰雹般砸到耳中,震得梁柱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在地上积起一小堆。
“蠢货,一群蠢货,毋粟、塔特、迪奥多、崔克?声名显赫的贵族大贾,穿着紫袍万人敬仰,却让他们的王一日三餐喝着没油水的燕麦,稀得能照见人影!然后夸夸其谈什么再等会儿,等什么?等着在我饿死的时候你们给我尸体上涂满香料,等我完蛋以后你们拥戴新王上位,管他新王什么肤色、管他妈什么血溅寝宫,反正自己像树妖一样盘踞在这巨石城里,自以为盘根错节,像元老院那么巍峨?哈,从今天开始,我要派人监督你们帕顿街豪宅的餐厅,你们他妈的美其名曰的食堂,去督察你们!如果你们的餐盘里比皇宫的饭多出一滴油,我会把你们扔进锅里榨油,去接济鼠尾巷的贫民,包括你们的仆从和私生子,一个都跑不了!”金狮王座上脖筋迸起的查理尼二世咆哮着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很快就冻结成了冰。
脸皮白净的阿契索?塔特哼了声,鼻腔里喷出的白气在他唇前凝成雾,又迅速消散。他迈步上前,言之凿凿道,“王上,虽然瘟疫开始消退,缓解粮食紧缺需要个过程,就像解冻的河流总得慢慢来,急不得。但港口骚乱引起的粮食输入停滞确是罪魁祸首,另外我们塔特家没有涉及粮食贸易,主要是香料、皮毛以及港口金银类贸易,香料仓库的钥匙您都能随时派人去查,绝无半分隐瞒。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责怪牵连到我家头上,我是代替我病榻上的父亲前来,而且所言据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王法!”
宽袍大袖的大卫?毋粟盯着阿契索,袍角扫过冰凉的地砖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细碎雪沫,他佯装惊愕道,“粮食贸易只是我们家的吗?你放贷给我们用以周转,还抽取高额利息,难道不是参与者?更何况在这关键时候居然逼着我们承兑,一分钱都不肯通融,没有银钱支付,还让港口的水手和粮商们高呼万岁,等着那些粮食发霉,长出绿毛来?”
尤利?迪奥多弯腰行礼道,腰弯得像座拱桥,锦缎长袍在地上拖出褶皱,“王上,塔特家确实没有参与涉及粮食的任何业务,我们迪奥多家也同样如此,即使有也是货站接收等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务,不值一提。当然我们迪奥多家确实在修建喷泉和驿道方面有所特长,手艺堪比宫廷工匠,雕出来的石狮眼睛都像活的,也有出海贸易,但这段时间并没有向外售卖粮食,一粒都没有。而且这次粮食采购所需的币兑换及支付,我们两家都足够给到了大卫爵士手中,分文不少,连枚碎银都没短缺。这次没有能及时给付海外粮商,我听说好像是大卫爵士私人开销超支,把钱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但我相信他能及时填补亏空,让粮食输入恢复顺畅。”
大卫?毋粟眨眨眼,睫毛上仿佛挂着寒霜,每一根都像细冰棱,嘴唇抽搐道,“你们两个现在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好一出兄弟阋墙的戏码!你们给了我十几万施洛华金币的空头票据是我个人开销?为此我有多少代理商抵押给了你们三个?店铺、船只,连农庄旁边的林地都押上了!我都有你们签署的印鉴协议书,红泥印章清晰得很,能看清每一道纹路,钱去了哪?粮食外流到底流向了哪?别以为能瞒天过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尤利?迪奥多不慌不忙道,手指捻着袍角的流苏,金线在光线下闪着柔亮的光,“我们也有票据,虽然涉及机密现在不能公开,但那些钱都是正经开支,经得起查验,每一笔都清清楚楚。而且你为什么不能暂时替帝国垫付?就当是为陛下分忧,这个危亡时刻正是需要彰显你忠诚的时候。”
大卫?毋粟脖颈僵硬地歪着脸道,脖子像生了锈的合页,转动时发出“咯吱”的钝响,“彰显忠诚?我到目前垫付了多少你们不知道吗?仓库里的存粮都快空了!而且你们自己隐匿窖藏那么多谷物不出售,压得地基都在颤,难道不是想抬价获利,发国难财吗?为什么不将它们拿出来彰显忠诚,偏偏盯着我这点家底,像饿狼盯着块骨头?”
阿契索?塔特撇撇嘴道,嘴角撇得能挂住油壶,“我们塔特家的窖藏和其他贵族一样只有两个粮窖,不多不少,远没有越界,完全符合规定,有账可查。而且除去家族用度外,已经全部用于正途,救济了不少灾民!”说着瞟了眼查理尼二世,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像在掂量着什么。
查理尼二世忙眯眼狠狠瞪了眼阿契索?塔特这个锐气十足的年轻人,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恨不得在他身上射个洞,眼皮都因愤怒而突突直跳。
尤利?迪奥多掸掸长袍,灰尘在阳光的斜照下飞舞,像无数细小的金粉,“我们迪奥多家也是,绝不会在帝国危机时刻借粮食贸易敛财吸血,当然也有这样的情况,但绝不会发生在迪奥家族,我们的家训就是忠君爱国!”
阿契索?塔特接话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对,确实应该好好查处那些囤积居奇的人,把他们的粮仓掀个底朝天,让他们藏都没地方藏。而且港口闭塞,对于某些人来说,也可能有想要抬高粮价的动机,居心叵测,没安好心。所以海防队也应该加强巡查,船上的每一袋粮食都得翻个底朝天,不能让一粒粮食偷偷运出去!”
脸色铁青又赭红的阿明?崔克迈步上前,脚步重得像踩在石板上的大象,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发颤,伸手薅住阿契索?塔特的衣领道,“你这个毛头混账在说什么?”
阿契索?塔特打量着阿明?崔克暴怒的脸,那脸涨得像熟透的猪肝,青筋都鼓了起来,依旧毫无惧色道,“这次托拉姆港骚乱,您难道没有一点儿责任吗?而且好像凛条克早几年建造了很多粮仓,并且听说都是满的,连缝隙里都塞着麦粒,但从瘟疫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停止了粮食销售,眼睁睁看着帝国子民挨饿!”
身材魁梧壮硕的阿明?崔克将阿契索?塔特薅离地面,阿契索的脚在空中乱蹬,像只被抓住的鸡,长袍下摆都翻了上来。他咬牙切齿,牙齿咬得像在嚼碎骨头般道:“粮食贸易额度权是教会根据忠诚度授予,神圣不可侵犯,比黄金还珍贵,只不过多恩赐了我们景真兄弟多一点,难道你想颠覆教会的神旨?而且港口骚乱我已经砍了十几个脑袋,血都染红了码头的木板,难道你想让我把托拉姆港的人都杀光,让那里变成一座死港?”
看着阿明?崔克这个暴躁如雷的前辈元老似乎想将阿契索?塔特掐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拧干的毛巾,尤利?迪奥多忙上前劝道:“明爵爷,他是年幼无知听信谗言,您为帝国鞠躬尽瘁有目共睹,勋章能铺满一整张桌子,我相信王上也这么看。”说着轻轻拍了拍阿明?崔克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
看着查理尼二世不停点头,金冠上的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光,折射出五彩的光斑,怒气稍减的阿明?崔克这才将阿契索?塔特扔在一旁道:“王上明鉴,不过以后不要让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妄议大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还没等查理尼二世张口,爬起身的阿契索?塔特后退了两步冷笑道,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把淬了冰的刀,泛着寒光:“我们又没有指名道姓,而且谁敢说您老人家?您是拳打蒙戈?帕夏脚踢庞岑?瓦莱,就连润士?丹都得给您让出借贷业务的地盘,我们诚惶诚恐!”
阿明?崔克猛地转身,刚要扑向阿契索?塔特,查理尼二世站起身大声道:“爷叔。。。这里可是。。。。。。”
尤利?迪奥多也上前抱着阿明?崔克,手臂像道坚固的铁箍,勒得他铠甲“咯吱”响,并不停使着眼色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您可是帝国的柱石!”
阿明?崔克用力推开尤利?迪奥多,后者踉跄着后退三步,差点撞翻身后的火炉,他死死瞪着阿契索?塔特,眼神像要喷出火来,能把人烧成灰烬。正当两人怒目而视,空气中仿佛有火星在碰撞,噼啪作响,查理尼二世却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发出“笃笃”声,又清了清嗓子假装愠怒地试探道:“阿契索,不要牵连教会事务,此事与阿明爵士无关。但如果你们三个说不清如何解决粮食的问题,我就削去你们几个家族的特权,让你们自己去种地打谷子!”
阿明?崔克转身向查理尼二世微微行礼,铠甲的金属片发出“哐当”轻响,像远处传来的雷声,声音洪亮得像撞钟:“我们家族下辖的其他几个附属家族确实有十几处粮窖,但那些是他们的私人财物,并非我们崔克家的。他们一直在向市场输送粮食,而且给巨石城送来了两百车援助,麻袋堆得像小山,能把城门都堵住。如果帝国还是因为粮食紧缺而需要采购,可以向谷仓地征集,他们才是帝国的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