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都站起来,对揖一礼。
王莹走过来坐到了郦壬臣这桌,热切说道:“郦夫子自齐国远道而来,这顿茶饮,便当在下请了。”
“米晶大夫怎么会认得我呢?”郦壬臣颇为意外:“在下并未参与那次辩论。”
王莹笑道:“以郦生在稷下学宫的名头,还需要参加什么辩论才会有人认得你吗?在下只在稷下学宫呆了半月,就已经无数次听到您的赫赫高名了!”
她说话有些激动,声音略微大了点,引得几个茶客朝这边看过来。
汉国不像齐国,并不重视什么学宫士人,更不会因此而高看你一眼,所以王莹见到郦壬臣表现得这么激动,在周围其他茶客看来是有点举止奇怪的。
“米晶大夫谬赞了。”郦壬臣有点尴尬的笑笑,小声客套道:“在下曾观看过您的辩论,您所说的王霸并用的论点也叫在下耳目一新,在下还记得您说‘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霸,古今一也。二者并之,天下可安’,实在是难得的高见……”
茶佣上前来为她们几人倒茶。郦壬臣和王莹你一言我一语,煞有介事的轮番进行着齐国士人之间常有的“废话切磋”,寒暄了老长时间才停下来。
惊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感觉什么都没听明白,又感觉她们好像其实也没聊什么要紧的话。
田姬忍不住偷偷笑笑,戳戳惊的肩膀,悄悄附耳对她说:“夫子他们在齐国时,士人之间开场白总是这样的,都是些虚礼,随便听听便好,不必较真。”
王莹虽是汉国人,但似乎非常向往齐鲁士人们的那种“高级”生活状态,拉着郦壬臣一寒暄起来就没完没了,茶过两巡,她们才算终于聊完了那些废话,开始讲点有用的东西。
“郦夫子现下在何处高就?怎么突然来到汉国?”
郦壬臣苦笑道:“在下还不曾有一官半职,不过游士一个罢了,夫子可不敢当。”
王莹仿佛觉得不可思议,“怎会如此?以郦生的才识,若在齐国,齐王必厚遇之啊!”
郦壬臣又是苦笑,齐王是一回事,齐国公子臼又是另一回事了,以公子臼的胸怀,未必能容她,况且父子俩还惦记着要杀她。
她不想多提这个话题,就问道:“米晶大夫近来如何呢?”
王莹拍拍腰间拇指大小的铜印,叹气道:“哎,还是那样呗,莽苍小士而已,不堪大用。”
郦壬臣认出那是汉国第十六级大夫的印信,是卿大夫中次列最低的一级,职能几乎与“吏”相等,只不过挂一个士大夫的名头。
郦壬臣道:“既然米晶大夫已位列大夫之林,又为何千里迢迢跑去齐国参与什么王霸之辩呢?”
“还不是为了见见世面。”王莹道:“见识到那么多能人奇才同聚于稷下,在下才明白,我汉国对待士人有多寒碜。”
郦壬臣不予置评,只是平静问:“哦?米晶大夫是这般想的?”
王莹道:“当然啦,人家齐国士人可以不治而议论,皆赐列第,是以学宫大盛,可不像汉国……”
郦壬臣小声道:“米晶大夫慎言,汉国礼制,坊间不得随意议论王庭。”
王莹笑道:“嘿嘿,无妨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王庭啦,郦夫子瞧瞧现在的黔首,谁不爱议论今上两嘴?”
她说“今上”二字时难得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又用手指指天上,郦壬臣会意,意思是说汉王。
王莹又道:“郦大夫初来汉国,或许有所不知。当今王上年少,尚未亲政,王庭大事一应由相国大夫处理。”
郦壬臣不动声色问道:“听闻王上如今二十二岁,早过了亲政之年,为何还不亲政?”
王莹道:“还能因为什么?王上行迹顽劣,喜怒无常,据说还喜半夜杀人!哪堪大用?”
她音量虽低,但语气却好似有模有样的,大谈特谈:“王上体格羸弱却好色无度,三天两头卧病在床,无法自理。若是没有相国,王庭岂不是早乱套了。”
郦壬臣:“……”
王莹见她神色不变,就继续道:“而且,在下之前听到一则传闻。”
“什么传闻?”
王莹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在下听闻,当今王上病弱,以至于无法生育。”
“……”
郦壬臣慢慢咽下一口茶水,消化着这个消息,“……此等深宫隐秘之事,阁下又从何得知?”
王莹道:“这还需要从哪得知吗?王上与王后结合七载都不曾生育王嗣,这期间宫中也无任何一个王嗣降生,加之王上又体弱多病……这般情况……岂不是一目了然?”
“哦。”郦壬臣点点头,表示知晓。
在从前的汉国,礼法严明,君王是国家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代表国家神圣意志的人物,是天命所归的刘氏血脉,是决不允许坊间黔首随意谈论的。
而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十六级大夫都在有鼻子有眼的谈论着国君的花边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