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感到有些轻微的遗憾,仍然点头,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讲师并不对她的话做出任何答复,她反而是将自己身上的园艺师拎了起来——少女羸弱的身子像只小鸡崽,眼巴巴地看着她,毫不挣扎,任由摆弄,被放在了地上,而讲师恍若未见她求乞的眼神,动作非常干脆。
她推了园艺师一把,朝向姜芜的方向,园艺师毫无防备,并没有控制身体的重心。于是少女的身躯呈现出倒下倾颓的姿态,几近跌倒。姜芜连忙将她扶住,护在自己怀抱里。
姜芜迷茫地看向讲师:这恶魔刚才对园艺师还那样体贴关切,像是慈母一般倾尽溺爱,此刻却突然产生了无尽的厌倦之情,甚至不愿意看对方一眼,只是对着姜芜一挥手,像是试图赶跑床榻之间的一只飞虫那样。
她闭上了眼睛,倦怠地靠在沙发上,身躯舒展地躺着,骨骼也舒展,说道:“你们走吧。”
姜芜没有任何反应,讲师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二人,轻轻拧眉,说道:“走吧。你带她回到该回的地方……她不该和我在一起。”
她那双红眼睛像是黯淡下来的火光,闪烁着,如同衰微的老人。姜芜不能够理解她的想法,只是点一点头,牵住了园艺师的手。
也许是因为她与讲师的交谈。姜芜与自己的亲近之人的交流使得园艺师感到一些混淆,少女并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警惕。她轻轻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姜芜的手中,回握回去,倾倒了羸弱身体里最后一点余烬一般的善意,抬起头来,看着姜芜,露出了一个浅淡而温顺的笑容。
姜芜摸了摸她的额头,对着沙发上的讲师说道:“那我们走了。如非意外,我不会再来拜访了。”
讲师没有说话,不作任何反应,但是姜芜知道她听到了。
姜芜对着略有些惶恐的园艺师笑了笑。她牵着少女,推开了房屋的门,跨过破败衰朽的门槛,离开了。
她们走在脏污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姜芜总害怕园艺师会滑倒,但对方轻巧而轻盈,如同小鹿一般,唯偶尔在裸露出的小腿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在她惨白突兀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这样冷的天气,她的衣着却并算不得厚实。由于那些袖袍是宽大的,便能够在动作的起落间看见流露出的皮肤。姜芜将自己的外套脱给她,她穿在身上,鹿皮的外套大得如同一件斗篷。
姜芜叹了一口气。
她并不抱着对方回答的期待,问道:“刚才那个……呃,恶魔,是你的朋友吗?”
园艺师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地面,她走路时呈现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情态,如同随时泥潭里会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腕那样。少女开口了,她的声音在喉咙里含含糊糊,姜芜甚至有些听不清楚,在捕捉到零星的字句之后要进行逻辑推理才能猜出她一句话的全貌:“……不是,不是朋友。”
“……是家人。”
姜芜更加地握紧了她的手掌,笑了笑,说道:“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敢和恶魔做家人。”
园艺师抬起头来,珍重而严肃地看了看她,摇头,“我胆子不大。”
“敢和恶魔做家人,还不大?恶魔很可怕的,很多人连看它们一眼都做不到,你竟然还敢和一位恶魔抱在一起,让她吸你的血……这样很有可能死掉的。”
园艺师陷入沉默,陷入思考。她认真地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恶魔不可怕……人更可怕。”
倘若这话是由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说出来,必然有着某些哲思上的辩论意义,具有指代性,是为暗讽。然而园艺师是这样一个愚蠢而笨拙的孩子,她这样说。只是因为她的的确确这样想……姜芜想到领主留在她身上的鞭痕,那些平民对她这有罪之人讳莫如深的态度,感到一种认知上的偏差性:在这个少女的小小世界里,也许的确是人类更加可怕。
她只好用自己的手指捏了捏园艺师的手指,说道:“是的。人很可怕。但是就像恶魔也会有讲师那样的好恶魔一样,不伤害你。人也会有好人,不伤害你、歧视你的人……”
即将要离开此地,去往人流更加繁盛的城间街道了。等站在了一片平整的地面上之后,姜芜蹲了下来,竖起来园艺师身上那件她的外套的领子,用绳子将她的脸包了起来。
由于尺码的相差,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举动,姜芜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她满意地看了看园艺师现在的样子:头脸都被鹿皮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像个畏寒、或者家长关心心切的孩子,被裹着脑袋,以免被寒风吹到。至于那些流溢在眼角与太阳穴不可完全遮盖的刺青纹路,也显得不那么惹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