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走出了府邸,仍然牵着园艺师的手腕,决心去找一家药房,自己买些伤药,亲手为她治疗……这样的话。那些医师就不算违背了女神的教义了吧?即使违背了,也是收到了她的蒙骗和欺瞒,她是传递罪孽的媒介,应当被惩戒的人是她。
从府邸往外看那些平民们的房子:低矮的,破败的,不如翡冷翠那样具有美感。圣彼得港的人民们的生活水平应当不如圣都的子民,从路上行走的那些人的面容与衣着,便可以看出他们如出一辙的贫穷与微寒。
方才为了迎接“领主小姐”而设下的红毯与鲜花都还摆放在那里,却并没有人胆敢望那里看,连带着从女神福音里走出来的姜芜与园艺师似乎也带上了些许令人畏惧的色彩,她的穿着、园艺师面上的刺青印记都是有别常人的,理应当引起人的好奇,然而大多数却只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匆匆看一眼,与姜芜对视便惊惧,飞快低下头去,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芜走下台阶,向着离她最近的,一个面善的中年女人问道:“您好,请问附近的药房在什么地方?”
她自认为语气非常温和可亲,用尽了她全部的温良,然而对方却只敢看着脚下的泥土,而呈现出了一派发自内心的畏缩。她伸出手匆匆向着某个方向一指,便压低了自己的帽子,也不说话不告别,迅速地走了。
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姜芜苦笑了一下,她向着那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低矮的平房之间,她确实看见了一个招牌:“杜威·弗纳尔药店”。姜芜向其走去,而园艺师步履迟疑,却也勉强跟着。
姜芜能够感受到,那些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有所差别——落在她身上的,大多是畏惧的、害怕的,仿若她是个不能直视的恶魔,看一眼她就会拔剑杀人一般。然而看向园艺师的就放肆了一些——这少女脸上的刺青不可遮盖,鲜明地显示出了她罪人的身份,人们看着她,便也带上了些审视与探究,虽仍然是不会长久与平和的注视,但其中的情感意味却有着十足的蔑视与厌弃。
倘若让这孩子进了药店,老板定然能够看出是要给她治疗,会因此拒诊是可以想象的事。在路口姜芜松开了园艺师的手,她蹲下去,平视着少女,轻柔地说道:“我去给你买药,你不要走动,我马上回来,好不好?”
园艺师也不回答。她只是眼睫颤抖,一副惊疑不定的畏惧模样,姜芜想自己应当是难以听到她说出完整的句子了,便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权当作她听见了,便向前往药店的方向走去。
在即将踏入那房子的前一秒钟,她又回头看向路口:园艺师茫然无措地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立着,看向自己的鞋子,不敢与周围的人对视。她像一条没人牵引的小狗,茫然地面对着整个凶险的世界。
姜芜叹了一口气,推开了药店的门,走了进去。
室内要温暖许多,火盆里烧了炭火,发出哔哔啵啵的细碎声音。有一个垂着脑袋的老人正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听见推门的动静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姜芜。
他打量了一番女人的穿着:不合时宜的马术服,但仍然能从剪裁布料看出其华贵之处,女人面色红润,体态健康,头发顺滑而有光泽——一个经典的富人形象。老人咽了咽口水,问道:“请问您需要什么?”
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他的语速慢吞吞的,然而姜芜只挂念着在路口的园艺师,便显得急迫起来,她快速地问道:“请问您有指外伤的药吗?被鞭子抽的那种……”
听见这个描述,老人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他伸出手去,在药台的柜子里一边寻找一边问道:“您的家人朋友被鞭刑了吗?真是不幸的消息,愿女神保佑他。”
姜芜点了点头,叹气,说道:“我妹妹被鞭子抽了。”
老人点了点头,他掏出了一罐用瓷瓶装着的膏体,递给姜芜:“您将这个抹在伤口处就好了,至于价格……”他看了看姜芜身上的服饰,思考着要怎么宰一笔这明显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小姐。然而姜芜接过瓷瓶,将一枚金币放在桌子上,便匆匆离开了。
老人看着那枚金币,露出了夹杂着惊异和满意的表情:这个酬劳,比他想象中的最敲诈的金额还要更大一些。
他望着被姜芜着急关上而摔出动静的木门,心想:真是什么都不懂,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小姐,如此擅长挥霍。
姜芜站在药店的门前,着急地张望,呆住了。
路口仍然是那个路口,然而园艺师已经不见了踪影,姜芜左顾右盼,看尽了任何一个角落,却仍然没有找到那个细瘦渺小的身影。她握紧了手中的瓷瓶,感到一阵茫然:她对那个孩子一无所知,连思考都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延伸。她离开了,会去往哪里?哪里会让她有安全感?她会重新回到女神福音吗,即使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怀抱着漠然的态度和对无信仰者的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