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挑了挑眉毛,说道:“请您详解,似乎女神宝瓶的水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功效,而它也不对我起任何作用?”
“那是涤荡罪孽的泉水,象征着女神的审判,你看见那些苦囚枯骨了吧?”——姜芜想到它们的面目,空洞而森严的,有些心里发寒,她点了点头,审判者继续说道:“泉水灼伤有罪之人,使他们的皮肉遭到损伤,灵魂得到清洁。”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倘若我这样屠戮亲人、谋害同胞的人去过那水,恐怕甫一接触就灰飞烟灭了。”
有罪之人?罪孽如何断定?姜芜想道。她并非没有杀过人,在生死之外,私德上,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是纯然完美的人。她就和世界上每一个寻常人一样,没有犯下滔天的罪行,然而就教义上纯真的善良相比,也唯能评价一句大相径庭。
姜芜说道:“如果我这样的人也能算得上无罪之人,那这个世界上能够跳进池子里泡澡的人,能够从翡冷翠排到海边去。”
审判者又沉默了一下,他说道:“不,你并非有罪之人。”从背后,姜芜无法看到他所露出的略有些羡慕的表情。他说:“在女神看来。每个人生来就是有罪的,我们全力侍奉祂,也只求能够涤荡自己脏污的万分之一——你之所以能够幸存,不是因为你没有罪,而是女神宽恕了你的罪行。祂容忍你犯下的任何错误……”
他停下了脚步:“倘若你进池水的表现让那些狂热的信徒看见,恐怕他们能恨不得亲吻你的鞋子,赞颂你是女神的又一个宠儿。”
姜芜想到那些向着德卡斯特求死并感到幸福的信徒们,为他们与自己在审判者的话语中联系起来而感到紧张反胃。
审判者推开了眼前的门:牢狱已经到了。他向姜芜做出“请”的姿势。说道:“也许你是天外来客,与我们这些自幼经历苦楚的人不同,女神才如此爱怜你,不惜赐予你任何优待。”
姜芜走了进去,她讽刺道:“那你应当去我的世界,看自己是否也会获得所谓的‘优待’。”
此处是另一范围的监牢,仍然补满了恶魔。即使教会如今称得上变天,然而它们却并没有摆脱自己被囚禁、被吞噬的命运,通过感悟,姜芜察觉出来,它们是“傲慢”的恶魔。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应当是卡穆尔出场,如果还要让尤尔工作的话,她自己也会厌烦自己的。那孩子的境况并不好,过量的灵魂在她体内纠缠厮打,她常不说话,开口唯有悲苦的鸣叫。
姜芜没有帮助她的方式,唯能够祈祷在她消化完全之后,她的躯体里盛的仍是自己的灵魂,而非窃意换心的外来者。
她一挥手,卡穆尔出现在场地之中。他彬彬有礼地向着姜芜鞠躬,在如今这种场景下,仍然保持着一种悠闲的态度,说道:“我亲爱的主人,随时为您服务。”
姜芜并不说话:实际上,她已经没有说闲话的心力和力气了。卡穆尔不得不表示遗憾,他虚空做势,仿若给自己戴上餐巾,拿上刀叉,好似体面优雅的食客,走入其中的监牢之中,再回头向姜芜望去,问道:“那我开动了?”
姜芜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审判者自始至终没有踏入牢狱的范围之中,似乎是觉得进入有损他的洁净。他只是站在楼梯上,往内看,见证一切。姜芜进去之后做好吩咐便坐倒在地,靠在墙上,闭阖双眼。
女人本在脑后梳理好织就成发髻的头发在打斗中被打乱,披散下来,凌乱地随意垂挂。她由于身上伤口的疼痛,正在持续不断而不可自抑地颤抖着面部微小的肌肉,嘴唇也哆哆嗦嗦的。额上冒着冷汗,湿漉漉,粘连了发丝,挂在额头上。
这副样子并不体面。审判者如此判断道。这个天外之人并没有摧毁一切的伟力,她身上仅仅拥有着一种别样的天赋,那天赋还在萌芽,于是此人的性命仍旧羸弱,可以轻易被摧毁。
但那天赋实在是太过于超凡而珍贵了……乃至于在最初的最初,她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此刻,女神便已经为她降下了神迹,宽容她,爱护她,让她成长,而非被这个疯狂的世界绞杀。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吞噬恶魔的卡穆尔身上。那男人形态的傲慢恶魔正以亲吻一般的方式撕咬着某位同胞的皮肉,露出饱足的表情。
……姜芜的力量并不来自女神,她是“异端”,与恶魔相近。因此,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与女神对战的人。那云端的神明更清楚这一点,所有人也借由启示明白这一点:女神正喂养着祂的破绽,以希冀一场死亡与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