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合上抄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惭愧啊,实在惭愧。比起刚峰公的胆魄和赤诚,张某惭愧不已。”
谭纶附和道:“刚峰公傲立当世就是凭得一颗赤子之心,还有那颗不惧任何诋毁之言的铁胆。”
朱翊钧摆了摆手,“诸位老先生,海公我们稍后再夸,现在议一议海公的这份奏章吧。”
见胡宗宪四人迟疑不语,杨金水先开口说道:“皇爷,奴婢刚才听皇上讲课,悟到了几分,不知道对不对,说出来请皇爷指点。”
朱翊钧手指头点了点杨金水,“你说。”
“皇爷前两日说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奴婢一直在努力领悟。生产力是人们利用生产资料进行生产活动的能力,也是创造财富的能力。
而生产关系是人们如何占有、支配和使用生产资料,以及如何分配生产出来的财富。
这两个词艰深晦涩,奴婢似乎悟到了,却又没有悟透。今天看了海公的奏章,突然就悟到了。”
朱翊钧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伱说说你的明悟。”
“皇爷,四位老先生,奴婢认为海公在江南所做之事,从经济上论,就是改变江南的生产关系,以适应江南突飞猛进的生产力。
江南的这些世家豪右,兼并田地不算,还禁锢人口,让数十万百姓为他们做牛做马,世代为佃。
皇上呕心沥血,殚精竭力,大兴工商实业,为大明百姓筹谋出新的活路。奴婢以前在东南待过,知道那些世家豪右的德性。
占着土地,霸着棉花、丝茧和稻谷,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处都搂到自己的怀里去。现在连皇上给百姓们谋的活路也要堵塞。
从政治上论,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奸贼,太过狂妄,挖大明墙脚不说,还堵塞皇上强国富民的路。
一群不识抬举的东西!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大明的天,是皇上的天,这大明的地,是皇上的地。
所以奴婢觉得,海公在江南做得好,做得呱呱叫!”
胡宗宪四人对视一眼,心里暗暗赞叹。
好个杨金水!
朱翊钧指了指杨金水,“金水,所以朕一直说,朕的课,你学得最用心,悟得也最通透。”
胡宗宪四人听到这话,知道皇上在点自己,于是胡宗宪、赵贞吉和谭纶不由地看向张居正。
张相,江南之事,海瑞和江苏按察司只是一把刀而已,现在善后全是内阁的事,你要不要表个态?
还没等张居正开口,朱翊钧先开口了,“海公在江南替我们顶雷,在替我们披荆斩棘,朕不能负他。司礼监拟诏,即日起,所有皇庄按律纳粮赋,少府监隶属和持股的商号、公司、工厂等所有实体,一概按章缴税。少府监每半年公布一次纳税财报。
再通报律政院,《国律》和《刑律》增补条款,大明之人,上至皇帝,下至庶民,有两样是一样的,一是生老病死,二是按章纳赋税。逃避赋税,必严惩之!户部的税政总局,要加强建设,要有能力严查缉捕敢于逋逃税赋之人!”
“遵旨!”
皇上以身作则,以后谁敢不纳粮缴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居正不能保持沉默,开口道:“皇上,臣完全赞同海公奏章奏请之事。回去后就叫吏部、户部和刑部合议皇上刚才的口谕,以及海公所提四条建言,拟定纲目细则。
待皇上御批后,立即照行。
此外,臣再照会太常寺,把海公在苏州会审的详情,向天下公报,深刻揭示地方世家豪右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大逆不道的种种罪行,还有那些为他们摇旗呐喊的文人儒生,也要把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恶行,一一揭示出来。
以儆效尤、惩前毖后!”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态度问题。
张居正这番话,明面看是汇报了内阁后续的跟进工作,正合朱翊钧的心意。暗地里也表明了态度,他不会出手去救恩师徐阶,任其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