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了一下眉。
他智力拔群,但只对知识。生活中的事情,他一向糊涂,记不住屋里丫鬟的脸和名字是常有的事。
但不加称呼,未免有些傲慢。
算了。
他看了眼茶,索性屏了屏息,凑合着一口气咽干净了,继续看书。
没看一会儿,身旁的人动了。她噌噌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又噌噌地回来。
余光瞥见手边又多了一满杯滚水浓茶。
“…………”盛君殊用力翻了一页书。
衡南等了很久,等得快饿昏了,盛公子只喝了第一杯茶,其余的,一口没动。
她后悔刚才没把点心直接吃了,就是她全吃了,他也根本发现不了。现在好了,摆在他手边上,反倒不好拿了。
得快点想个办法。
闪着饥饿的凶光的眼睛,四处看着,最后落在他正要提笔写的策论上,因饿得眼昏花,看了几遍才看清楚。
论城市水灾后安置,百姓哄抢食物,导致价格飞涨。盛公子写得一手好字,遒劲不失秀逸。
“要悬贴告示?”
盛君殊顿了一下,他才写了一行,觉得不妥,还没揉,有人问出来,顺着思路似的,他没多想,顺着接下去:“不是,我还在想。”
“想悬贴哪里?告示上什么内容?”她柔和地问。
衡南受过的教育,单刀直入地提要求是大忌,有求于人,一定要先引个话题。这话题必然是对方感兴趣的,奉承得婉转、热络了再提,这是本能。
至于能不能聊得起来,全凭各人本事。
“路口。告知大家物资充足,不必抢。”盛君殊应着,脸上却没有得色,而是皱着眉头。他在想着。
衡南道:“可是识字的人没有多少。”
盛君殊眉头舒展,搁下笔,当是胸有成竹,但却顺口问一句:“你以为呢?”
“闭市。”
“闭市?”他不禁转过来了。
这办法极其激进,一看就不是他这个贵公子——这个皮肤白皙,眉目矜贵,瞳仁如冰雪擦洗过一样干净的贵公子的路数。
“闭市,将物资集中起来,由郡县给各户分配。”
他越谦逊温润,她越要显得直白锋利,跟他做南北两极。
“为什么?”盛君殊果然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盛君殊一手拉住她,顺手给她搬了把椅子,缓声道,“来,坐这儿说。”
衡南冷不丁陷进宽大的椅子里,受宠若惊,伸手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她低头慢慢地嚼,心都在慌,尽量不显出狼吞虎咽的急相,盛君殊看着她吃,竟然一点儿也不急,等得很耐心。
一连吃了三块,衡南心情好极,连带着看眼前的盛公子都顺眼几分。
“因为……”她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就算你发遍告示,说物资充裕无需哄抢,城中人也不相信,宁愿听信传遍城中的谣言,越是抢,越是缺,越是缺,越是抢得厉害。”
盛君殊认真听着:“听你的意思,郡守公告没什么作用。”
说起来,男人总爱议朝政,议到了花楼,逼得妓子们也得熟习时事,方便接话。朝政之事,衡玉总逼着她在屏风后旁听,她总乱跑。
……幸而她记性好,学舌也能学一两句。
衡南敛目:“自耀宗以来,惠州贪官污吏频出,苛捐杂税不断,那次水患处理不及时,死伤无数,百姓如惊弓之鸟,说句实话,郡首已失民心。”
“而且,即便是有效力的公告,仍旧不比谣言快和广。百姓之所以为百姓,就在于爱信谣言不信公告。倘若百姓都信公告而不理谣言,他们早就入朝做官去了,谁还教郡首管着赶着?”
盛君殊登时让她逗笑了。
他总算确定此前没见过这个面孔:“你——是不是新来的丫鬟?”
衡南极快地蹙了一下眉,抬起无辜而娇美的一双眼:“公子,我是你新娶的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