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心的是谁说着这话,两个人也就走出单位大院,大院外面的雪还没扫,薄薄一层,街道上很冷清,只偶尔有些红色鞭炮皮的碎屑,洒在皑皑白雪上。陆守俨将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带着她往前走,反正路上也没多少人,等到了单位里,更冷清了,看门大爷都不在了。陆守俨之前拿了单位钥匙,打开门,进到了办公室里。总是人来人往的机关大院,现在冷清下来。初挽跟着陆守俨进了他办公室,用电话拨通了羊儿岭村支书的电话,因为大过年的,先和人家拜了年,之后才说起来。村支书和易家关系好,倒是热情得很,连忙说帮着去叫人,之后一嗓子吼出去:“去叫铁生去,铁生的电话,一年轻姑娘打来的!”这嗓门特别大,陆守俨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眼初挽,不过没说什么。初挽小声解释:“人家村里人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守俨淡声道:“知道,我也没说什么。”初挽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有些困惑地看他。在两个人的相处中,陆守俨一直很好地掌控着两个人的节奏。她觉得他并不会在意这些男女之间的琐碎细节,他有着海纳百川的胸怀,那些负面情绪和他是毫无关系的。可现在,她隐隐感觉,他的情绪中仿佛似有若无流露出一些什么,那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陆守俨自然猜到她的心思:“别胡思乱想。”初挽略松了口气,不过想想,还是道:“你挺忙的,我也挺忙的,你在石原县估计得两年才能回去,我也不可能过来,我们肯定各忙各的。”她想再说明白一些,古玩这个圈子,以及她现在读的考古专业,相对来说还是男人为主导的圈子,她想在这个圈子里打拼出来,那就避免不了和男人打交道。可能是朋友合作关系,也可能是竞争对手关系,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少不了的,如果她的另一半太在意这个,她只能束手束脚,那事情就没法干了。不说别的,就是到了考古挖掘现场,大家肯定是就地安营扎寨,带着行军床蚊帐直接赶过去了,谁还能天天因为你是女人特意照顾呢。过于娇气搞特殊化的结果就是女性在这个行业彻底被驱逐排除。初挽其实想说,可以约法三章,两个人都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她不会误解他什么,也相信他,而他也应该相信她。陆守俨看出她的意思:“我还不至于多想。”他当然也明白,如果易铁生和初挽能有什么男女之情,那不至于有陆家子弟什么事了。易家和初家其实更亲近,如果初挽选择易铁生,初老太爷并不会反对。初挽:“我就知道你最大方了!”陆守俨:“无事献殷勤。”这么说话间,电话响了,是易铁生打出来的。大过年的,听到易铁生的声音心情自然是不错,她先让陆守俨也问候了易铁生,彼此打了招呼,之后才和易铁生说正经事。易铁生一听:“行,那就赶明儿吧,明天我就过去?”初挽:“那倒是不用,后天,到时候看看有车不,不行的话,我们去省里车站接你。”说话间,初挽看了看陆守俨,陆守俨直接接过来电话,和易铁生商量了下行程,都安排妥当了,这才把电话重新给初挽。初挽叮嘱了他一番,又给易九爷问好,之后才挂了。易铁生是初一那天晚上赶过来的,陆守俨当天又去走访慰问了十几户困难群众和烈士家属军属,忙到了大概四点多,才匆忙找了单位的车,自己开车过去接他,两个人聊了一路,晚上时候总算到家,他把易铁生安置在县城招待所,之后又在家做了一顿饭,三个人一起吃的。屋里炉子烧得热腾腾,陆守俨还陪着易铁生喝了一点酒。吃完饭,才把易铁生送到招待所,安置妥当。初挽对此自然是满意,她想着陆守俨心里估计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这个人其实骨子里挺霸道的,说一不二的性子。但是在易铁生事件上,他做得面面俱到,一切都很妥帖——当然了,本来这也是为了他。第二天是初二,陆守俨马不停蹄,又去慰问退休老干部,企业职工,送慰问品慰问金什么的,初挽便带着易铁生过去瓜王庄。易铁生带了一副洛阳铲,那洛阳铲是易家改造过的,铲头是钢的,木杆用了最坚硬的铁桦木,这种木头就算是用斧头劈,都能迸出火星子来。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赶过去瓜王庄,正好赶上过年,地里也没什么人,正好方便行事。到底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又下了雪,土地都是冻僵的,好在易铁生能干,把家伙一扔,“啪”的一下子,把绳子揽上来抓。他接连打了几个孔,出来的依然是黄土层:“这个黄土层估计得有七八米深,还得往下打。”初挽:“还能打深吗?”易铁生:“行,我试试。”这土地僵硬,到底是难下,一直到了中午时候,铲头那里终于带出来一些土。他扬眉:“挽挽,你看。”初挽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番:“这是红色网格土和黄土混合。”易铁生颔首:“应该没错了。”他抬首,看了看那片荒芜的野地:“就在这一块吧,下面有东西。”初挽:“这一块也是他们瓜王庄的地,不过听这边的老百姓说,种麦子一直长不好,别处一年三收,这里只能一年两收,怕浪费麦种,冬天这一季干脆荒着了。”易铁生用指尖捻着那红色网格土,道:“这就是了,地下应该是有石墙石砖,造墓时估计也用夯具夯过,地下土太硬实了,水不好渗,庄稼就不好长。”初挽拿来了塑料袋,小心地将那红色网格土收集起来,才道:“别处再试试吧,按照那个望天犼的个头来说,这墓地可真不小。”
易铁生:“好。”接下来的结果是让人振奋的,易铁生又分别区了几处,大概钻到了地下十几米的土,这次取到了一些五花土。他皱眉:“情况比较复杂,我也没办法判断下面到底什么情况,不过反正有东西。”初挽仔细做好笔记,并将土样收藏了:“我们的工作就到这里了,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是通知下文物局,看他们的行动吧。”回去家里后,陆守俨还没回来,初挽想了想,先给导师岳歧周挂了一个电话,问候了过年的事,之后提了自己的发现。岳歧周一听:“怎么不早说?”当下详细问了情况,自然是满意,先说了自己的分析,之后道:“你先通知下当地文化馆。”初挽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先和易铁生去吃饭,吃过饭,大概到了傍晚,陆守俨总算回来了。陆守俨听这情况,自然是松了口气,当即先让秘书找县文化馆,那馆长是外地人,过年回老家了,只有副馆长在,于是副馆长匆忙赶来了。副馆长先找了人,过去瓜王庄,找了村干部,召集村民去工地亲自钻井。陆守俨安排好这个,又去打电话找省文化局的人,谁知道大过年的,根本找不到人,后来终于找到一位办公室主任,对方也是爱答不理的。陆守俨自报家门,之后说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并把情况都回报了,请求对方和省文物局领导说一下:“事不宜迟。”那主任又盘问了好一遭,问东问西的。初挽从旁看到,陆守俨明显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把情况给对方讲了,有些问题,甚至被重复盘问了好几遍。最后,那主任皱皱眉:“你刚才说,你们是哪个县来着?”陆守俨抿着唇,凉声道:“石原县。”主任便道:“行行行,再说吧,你汇报的情况,我已经记下来了,这个我们研究研究,等过了年,会给你们通知。”陆守俨:“过了年?什么时候给我们通知?”那主任听陆守俨语气不善,便嘿笑了几声:“什么时候?这不是得等着研究研究嘛!”说完直接挂了电话。一旁初挽看着,陆守俨面无表情,对着那被挂断的电话,抿着唇,神情漠然。初挽也是无言以对。如果是之前,他过去地方,别管他是什么职务,地方肯定都不敢怠慢,现在,对方表示要研究研究。虽然她知道这是因为文化局把他当做一个普通芝麻官,没看在眼里,不过看着他吃闭门羹后那脸色,竟然有些好笑。陆守俨淡淡瞥她一眼:“你竟然还笑?”初挽越发笑了:“不就被挂一个电话,看你那脸色。”陆守俨面无表情地拿过来电话通讯录,开始翻找,之后重新拨。陆守俨这次直接找了朋友,把这事给捅到了文物局那里,并且很快传真了望天犼和红色网格土的照片。那望天犼一出,国家文物局的人马上重视了起来。要知道,古代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墓葬形式与规格都有不可僭越的等级体系,这种高度的汉白玉望天犼,已经比清朝十三贝勒允祥墓前的那个被盗两次的望天犼要大了。而这块墓地显然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当即国家文物局开始着手此事,文物局文管处处长陈宁德连夜乘坐飞机抵达省会,之后赶往石原县。而这个时候,陆守俨已经召集了人马,以文化馆为核心,在初挽和易铁生的指挥下,组织村民在瓜王庄南进行保护性挖掘。虽然冬天土地僵硬难以动土,不过因为已经得到了来自高层的指示,村民们感觉这是一桩“天大的事”,一个个激情昂扬,把该用的家伙都拿出来,一天功夫,愣是挖出来一个七八米深的大坑。这时候,易铁生再下洛阳铲,那泥土颜色就丰富了,而在这个挖掘过程中,大家也发现了陶罐陶瓦的碎片,这让大家都振奋起来,觉得“挖宝”了。情况越来越明朗,这时候,县里几个领导也都来了,之前有意见的,再没人说什么了。当知道国家文物局正在赶来时,几个领导满面红光,兴奋地握着初挽的手:“了不得,了不得,果然不愧是京大的研究生,你给我们石原县立了大功!”初挽本来就不太会应付这种,面对他们有些夸张的夸赞,脸上淡淡的,开始还客气一句,后来就什么都不想说了。陆守俨原本正和村民说话,看到这情景,便过来,接了话茬,之后不着痕迹地示意易铁生,把初挽带到一边去了。易铁生陪着初挽走出人群,到了僻静处,这时候回头看过去,就见那边几个人又围着陆守俨奉承,几乎把陆守俨夸出了花,言语中都是崇敬。面对这些,陆守俨沉静平和,甚至带着随和的笑,就那么听大家说,会适当地回应几句。这样的陆守俨,看似平易近人,内敛低调,却又能轻松掌控局面。易铁生转过头,低声对初挽道:“挽挽,你眼光确实不错。”初挽:“嗯?”她有些意外,一般来说易铁生不会轻易评判陆家什么人,他其实对陆家人比较避讳谈起。易铁生:“我看他比他那几个侄子强多了。”初挽:“是吧,我也觉得还不错。现在他在石原县挂职,随便他吧,我还算放心。”不用担心后院起火,不用担心他给自己下绊子惹麻烦,甚至有什么事还可以倚靠。易铁生听这话,耸了耸浓眉:“挽挽——”初挽:“嗯?”易铁生:“我觉得是陆同志放心不放心你的问题,而不是你放心不放心陆同志的问题。”初挽:“?”易铁生便说了一句大实话:“你们两个在一起,操心的是陆同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