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传信的细枝末节一一禀报清楚。裴玉戈仔细听了,偶尔插话询问两句,确认诸事顺利后停笔抬眸道:“有了昨夜的事,我与明珠近几日都不便回侯府了。狄群,稍后你去郭管事那儿领了先前备好给父亲母亲的节礼,借着送礼的名头今日便回一趟侯府告知父亲他们,无需说太多,只说近来事多,我与明珠不便回去,请父母亲保重身子。”“是,卑职明白。”裴玉戈颔首,扭头又看向徐正礼问道:“余医正给的方子可已配齐送过来了?”徐正礼答道:“回大公子,东西都已配齐,还是秋典仪帮忙将香末铺好。公子若要用随时可以点上。”“丸药也配齐了?”“是,余医正与药童赶着制了几颗出来。”“差人都送过来,稍后你带着东西随我走一趟。”徐正礼低头称是,同狄群一道领命出去。至于稍后要去哪里、又做什么,他虽全然不知,却没有直愣愣地问出来。不多时,徐正礼一人端着东西回来,香盘上放着一樽青玉兽纹香炉以及一个不大的缎面锦匣。打开锦匣盖子,里面盛着总共六枚小指指甲大小的深褐色丸药。裴玉戈取了一颗直接放入口中,嚼了两三下,那丸药的苦涩味道便溢满口中,好在裴玉戈这么多年各种苦汤药都尝了个遍,除了舌头有些麻,并没有其他不适。待口中苦味消散得差不多了,裴玉戈才又捻起一颗,抬手递给站在他面前的徐正礼。“大公子,小的也要吃?”“香炉里是我向余医正特意求的方子,焚烧之时可惑人神智,这是解药。”徐正礼看着手中的丸药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倒不是因为怕药太苦,而是隐隐感觉自家公子让他跟着去做的事不是什么小事。“正礼,我知你此刻心中应是有诸多疑问。”似是猜透了徐正礼此刻的心思一般,裴玉戈主动开口解释,“我如今处境如何,你想来也能感知一二。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我如今躲不了、也不想躲。说句发自肺腑的话,眼下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既值得信赖又有些本事的唯有你,所以有些事,我想让你历练着去办。”徐正礼迟疑了下问道:“大公子是让小的变成王府那几位管事那样……”裴玉戈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他道:“是…也不是。接下新差事,你日后所见所闻乃至交际之人都会与从前天差地别,是要放开些胆子去做的,只不过我与明珠身份立场皆不同,在我这儿,无需你与郭纵、柯慈他们比肩,你自有你的长处。”“小的先前只怕自己本事不够,耽误了公子的大事。如今得蒙公子器重,必定尽心尽力去学。”徐正礼看着手中丸药,似是要彰显自己决心一般放入口中,嚼了两三下就生往下咽,此刻只觉舌头和牙花子都麻掉了一般。“这解药是有些苦,喝口水。”眼前推来一只杯盏,徐正礼嘴中发麻,大着舌头含糊道谢后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只是那药丸的苦味在口中许久难以散去。裴玉戈拎起壶又倒满一碗清水道:“你素日不怎么吃汤药,会觉苦得厉害也是寻常,且多喝些水缓一缓。”
药是苦药,只是待口舌发麻的感觉缓和了些后,徐正礼只觉得头脑无比清明。裴玉戈撑着起身往书阁连通地牢的隐蔽入口去了。“王妃。”守在入口处的亲卫共两人,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盒。因着入口处连接王府主院的书阁,平日里亲卫并不守在地牢下面,只有每日送饭时才会下去人。之所以敢如此安排,也是他们笃定了殷绪不会自尽。地牢修在书阁之下,终日不见日光,只在靠近下来的梯子旁有几个连着排水渠的气口通气,不至于将人憋死,可也着实不足以令人大口喘气。人在下面待得久了,便会渐渐失去反抗叫骂的力气。自然了,似这吃喝拉撒皆在一处的憋屈地方,气味着实不太好闻。一行人下来时,徐正礼便按照自家公子吩咐将解药递给两名亲卫,他们是萧璨的亲信,自然不会对裴玉戈给的东西多加怀疑,接过二话不说便丢到口中嚼吧嚼吧咽了。自殷绪被萧璨带人弄回来之后,这还是裴玉戈头回正经来见他,只是人此刻已不见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那身衣裳已在身上穿了不下十天,书阁暗室之内又无热汤新衣供殷绪洗漱更换,闷了这些日子,周身味道着实令人退避。暗室之内不见天日,昼夜更替更是失了判断,初时殷绪还能靠王府亲卫一日三趟送饭的间隔约莫猜测过了几日,可随着被晾着的时日久了,他也渐渐没了那个算计的心力,身体的疲乏之感一日比一日重。殷绪很清楚,即便萧璨并未指使人滥用私刑,可这样漫无边际、不知昼夜的日子过长了,他自己也会先一步失陷。无力感消磨着殷绪的心力,以至于裴玉戈一行四人来到他跟前,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日又来了人。殷绪的目光顺着放在手边的食盒一步步挪到了端坐在一旁的裴玉戈脸上。短暂的呆滞了一瞬后,方才还如一团死水的人忽得直直做起,似是又找回力气般盯着裴玉戈一字一句道:“怎么是你来?!”裴玉戈未立刻答话,而是抬袖轻掩住口鼻,似乎是被暗室内的异味熏到了。拿捏人心这一道,裴玉戈原也是在行的,只是他从前不喜争执淡漠如水才没显出来这分本事,而他此刻越是轻描淡写用一个简单的动作表达轻蔑,对殷绪的刺激反而更大。殷绪的身上没有镣铐,也没有被圈在笼子里,可跟着下来的亲卫自然不可能让她碰到裴玉戈。被按倒在满是泥灰的地面上时,殷绪尽力伸长的指尖距离裴玉戈衣袍的下摆仍有咫尺之隔。徐正礼强压下刚刚的担忧,转过身去讲香炉中的香点燃,随便拉了个小凳放在殷绪伸手够不到的地方。那香虽掺了些不寻常的药渣子,可香气调得却极温和,遮掩了从殷绪身上飘出来的霉味与臭气、却不会过于浓烈呛鼻子。单闻香气也知是个中能人精心调配的好香……只可惜,它注定只是伤人神智的毒物。裴玉戈看了一眼那袅袅升起的青烟,此时方幽幽开口道:“殷侍郎质问为何是我来见你,只是你在问这句话前可有掂量清楚自己的轻重?”“你这话什么意思?!”殷绪目光顿时警惕起来,他的筹码是礼王府,而他的倚靠则是太师府,似乎是裴玉戈全然不将之放在眼里的态度让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裴玉戈轻抚着冻得有些疼的手背,凤目微抬,留给了殷绪一个极‘轻视’的眼神。“裴某忘记告诉殷侍郎。令尊虽知你被困雍王府,却并无营救你的意图,近来他亲自请旨为你那过继的二弟求了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