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没有因为索加王后的国丧而推迟,更没有为年轻的七王子驻足。钟声一响,群臣鱼贯而出,在武仙宫大殿,几十年如一日。君王复利这几年话也越来越少了,他更多的时间是侧耳听,听出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十几年,他都是那一副表情。群臣看习惯了,也不再关心,只是这一日非同寻常。北冕城堡中最受宠爱的庄贤娘娘失了爱子,朝中三公之一太保杨轩失了外孙。群臣也不似往日那般轻松,各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
君王复利面有疲惫之色,早朝跟前几日一样,都是由太傅星宿先引言。
“今王室倾危,四方云扰,为维稳京师,保卫王室稳定,下臣提议由宣威将军邓汉炎领虎贲军,护卫京师。”太傅兼卜正的星宿先出列,不紧不慢地上疏。一国的太傅、卜正上疏,分量仅次于国君之言,但威慑力却非国君能比的。在这片敬天保民的土地上,百姓除了畏惧君王还忌惮天宿厅。
“众卿意下如何?”君王复利又是象征性的开口,他黑着一张脸,不知是不满贵族的无为而治,朝中都能看出,君王复利不喜贵族;还是在为昨日失了爱子一事而心生怨气。无论是哪一点,有一点是肯定的:星宿所上书的事有君王复利的意志。做出这个决策,君王复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北冕城,奴隶和西夷流民每年都会吹起一点小火苗,先是失了左卫军将军永辉世子,左卫军现在一盘散沙,外军中最能征惯战的骁骑军统领缘祁也负伤。继续调令外军,只会让城内的军队越来越多,任何的一点儿小冲突,都能波及引起内乱。
武仙宫大殿内静寂一片,有京官用眼晴的余光偷偷瞄向王衍和杨轩。群臣无一人敢吭声,眼下,京师稳定是头等大事,王室连失两人,贵族也没有这等气魄去领虎贲军。都纷纷举牌同意。当所宣之事不会触碰到贵族利益时,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朝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为自保皆要惜言。
君王复利允,由内史下诏,五日前从狮岗城调回的邓汉炎,被封为正四品虎贲中郎将。邓家新封的这个官职,在贵族之中,并不喜闻乐见,虽有实权,却不清闲,但邓家领了兵权,王衍和杨轩的心中开始惶恐。对邓荣来讲,是福不是祸,邓汉炎既回到自己的身边,也帮邓家光耀门楣,邓荣感激邓汉炎这五年的相伴。邓荣的两鬓生出了银丝,作为臣子,他精忠爱国,次子为北冕国战死,夫人和其余三个孩子却都因流放而死,杀子之仇虽然排在国家忠义之后,但这又如何能让他提起兴趣来用沾满鲜血的权力作斗争?他所有的理想都在流放那三年磨灭了,再次回到朝堂,他对朝堂之事亦无热心。邓荣一脸心事重重。
“下臣领旨,谢大王隆恩。”邓汉炎匍匐在地上,久久不愿抬头接旨,昨夜带禁卫军搜遍了全城,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有摸到,现在还加上了七王子的一条性命,邓汉炎的两个肩膀沉甸甸的。
太宰王衍面无表情,内心却如火山喷发一般在翻腾,虎贲,武职官,为王室内廷事务官,负责宫廷保卫和宫中事务,最主要的是负责保卫君王复利的安全,太保杨轩也同样不乐意,这意味着,邓家人更能接近君王复利。要知道整日待在君王身边,位置堪比跟君王复利有着亲缘关系的剑洪,日后爵位和荣华富贵都不是梦。
唯一面露喜色的是信安君,邓汉炎之前任西南监察司刺史,都督的是信安君封地西南,邓汉炎被调出后,君王复利并没有封新的刺史,这意味着西南不受朝廷监察。
君王复利招了招手,话都懒得说,示意内史宣读了第二条诏文:为使地方官专心民事,扩大承担赋役的课丁,悉去州郡兵。即规定:诸州无事者罢其兵。宗室兵大国置一师,小国置五千。刺史只作为监司,罢将军名号,不领兵。
诏文刚宣读完,身为宗室信安君和信陵君都张开了嘴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罢州郡兵,即是削权,硬生生地削弱地方宗室军的力量。信安君心中一惊,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圆满堂在这之前没有收到?这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失误。圆满堂在京城近十年,像一棵老树,树根错综复杂,盘踞在北冕城各个角落,难道是哪里开始腐烂坏掉了,信安君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近几年圆满堂多交由炽练打理,看来,是圆满堂内部出了问题。
君王复利没有吭声,脸上也没有一丝晴朗,他眼珠转动了一下,心中却在盘算,如今宗室手上都有至少一师的军队,这些数字都是表面的,像西南狮岗城,囤军数量少说有两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放在宗室手上,远比西夷流民难控制,眼下,流民四起,正是罢州郡兵,削弱宗室军的时机。
信安君不再理会圆满堂之事,他想待退朝之后,回府彻底查个清楚。眼下,他还要应付罢州郡兵这件事,削权已成事实,但有利有弊。最大的好处就是封郡有了自己的治权。之前实行的分封,虽然宗室都有自己的军队,但权力并不大,税兵权三方面都受北冕城压制,这也是几位大君都留在京城不回封地的原因,留在京城既能随时掌握朝堂上的动向,可以见机行事,又能防止京官在背后做小动作,而且朝中大员全在京中,再往上爬的机会很多,如出京外任,那什么时候有机会就不好说了。现在连仅有地方兵权也裁撤了,宗室便只剩下一个名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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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诏文同时伤到的还有王衍,王衍步入仕途后历任庶吉常士、内史等职,如今做到太宰一职,官职和权力都在杨轩之下,已处处受杨轩压制,现在京城又多一个邓家。王衍虽位不高却权重,安排了二子王理监信陵君封国内,实际上是牵制了宗室,如今,天说变就变,被一削权,王衍心有不悦。他已在盘算,将王理调回京城,其余二子都在身边,也算互相有照应,长子王恒任大都,三子王啸表臣百司,都是贵族喜闻乐见的官职。
朝堂之上,被削权的宗室,除信安君外,还有信陵君,君王复利的三子,永安君缘礼,武安君缘祁和成安君缘瑞。相比邓家封官,宗室更关心的是罢州郡兵之事。身为王族的缘礼一直低着头,第一时间想到了缘遥,这罢州郡兵是为缘遥继位太子一事铺路。缘礼与王衍一前一后走出武仙宫,近日天气潮湿,雨水不断,缘礼又染了热感,边走边不停地咳。
“二哥身体不适,干嘛还来上早朝。”缘祁在背后喊了他一声。缘祁理所当然的认为,病了,就理应待在家中。他的直来直去总是听来让人不舒服,对缘礼也没有一母同胞的感情,倒有一种略微嫌弃的味道。
“让三弟担忧了,只是热感,不打紧。”缘礼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为热感,缺失水分,也干巴巴地,像大旱天的庄稼地。
缘瑞落在兄弟二人之后,跟太保杨轩攀谈着出了武仙宫。杨轩离开后,缘瑞脸上的笑立刻散得无影无踪。太宰王衍经过他身旁时,又有了标准统一的笑脸,似乎缘瑞对谁都是这一副面孔。缘祁看着觉得生厌,缘礼却觉得舒服。缘瑞没有回府,他去宝月殿看望他母妃郭淑仪,郭淑仪因生六公主希和,一直身子弱,这两日又卧床不起,缘瑞每去一次,都感觉他母妃要撒手人寰,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过了三年,还一直坚挺着,现在他也习以为常,照常进宫,照例问安,出宫之后又例行对自己凄苦的身世感伤一次。大哥缘遥是正宫王后索加王后嫡出,八弟缘弘是父王宠妃吕倩所出。嫡子,是王位的继承人,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在北冕城堡,除了嫡出,向上的路还有子凭母贵。他已在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中听到,他父王昨日带了八王子缘弘去了永昌侯府。在他父王的心中,儿子只有两个,嫡子和幼子。
成宜的马疾驰过中城大街,在忠正门停下了,一下马他匆匆来到邓汉炎身旁。
“公子。”成宜大着嗓门气喘吁吁地嚷嚷道。邓汉炎习惯了他咋咋呼呼的风格,头也没有抬继续看手中的城防图。“京城那些戏曲班都在唱叫什么恩公的戏文,仔细一听都知道,唱的就是邓家五年前流放的事。”
邓汉炎猛地抬头看着成宜,手中的笔掉到了桌子上。“你说什么?”
“公子,大事啊,而且不单单是戏曲班,街头巷尾都能听到这种戏文。”成宜的表情中有几分紧张。
“这么说,大王昨夜在永昌侯府杀了一整个送艺的戏班是真的了?”
“小人打听过永昌侯府的下人,一个不留,全都杀了。”成宜将手放在脖颈下,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明知是杀头的事,为何还要忤逆王权?”邓汉炎慢慢将手中的城防图折好,想起五年前的流放,他的右手仍不受控制地抖动。邓汉炎慢慢梳理明白了,这些事若是串联起来,比他昨天想的还要深不可测,昨天他想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今天看来,搞不好,邓家又要被流放一次。
“回府。”邓汉炎翻身上马,吓得成宜瞌睡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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