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乐无涯却半分不急:“孙县丞细看,这罗教谕生前说过,自己膝下无子,仅藏书千册,视若亲子,寄在南亭书院里,任有志之士取用阅读,真是顶顶的好人。”
说着,他再度端起茶杯,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好人做了一世,这身后名要保不住喽。”
孙县丞脸色难看至极。
罗教谕教出的学生有不少考取功名的,最高官至三品。
就连孙汝孙县丞本人也是他门下学生,承他指点,方有今日。
姓明的哪来的狗胆,敢诬陷他的恩师?!
孙县丞气性一起,便斯文不下去了:“姓明的自知死到临头,胡乱攀咬,牵连他人,太爷难道要采信此言不成?!”
乐无涯:“叫你说,该如何做?”
“大刑伺候,叫他知道胡乱攀咬的后果!”
“可。”乐无涯优雅地一点头,“他那个破烂身子,前一刻被绑起来,不等受刑,下一刻便死,那这份口供便是他最后一份供状,再也改不得了。”
眼见孙县丞哑口无言,乐无涯一脸好奇,再问:“何况,这叫什么胡乱攀咬?只牵出一个来,此人又无妻小,不算牵连甚广吧。”
孙县丞脱口而出:“自当今天子临朝,南亭士子多半由罗教谕一手教出。若是采信此言,罗教谕无端背上恶名,南亭士子又当如何自处,必是要寒心——”
话一至此,孙县丞终于发现事态不对了。
他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乐无涯。
不知何时,乐无涯已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
“这南亭士子里,也有孙县丞一份吧。”乐无涯捂住胸口,悠悠道,“您可是我的股肱臂膀,若是真对我寒心,我会很伤心的啊。”
乐无涯心知肚明,南亭士子们不会寒心。
真正要完蛋的,是他们的前途。
这位德高望重、被写入当地县志的恩师,之前恐怕为他们的仕途增色不少。
可若是这位老师事涉谋反,那么他们的仕途,也将不可避免地蒙上一层阴翳。
虽说不至于将他们立即罢官免职,可人在官场,难免树敌。
若是在他们再进一步的关键时候,有心之人把这件事拿出来说项,他们怕是这辈子都再无望升迁了。
而当今的那位圣上是什么脾性,乐无涯最清楚不过。
这件事可太好做文章了。
他尽可以拿这件事,杀一批人、发落一批人、起用一批人,驾轻就熟,一如自己先前做他“股肱”时那样。
孙县丞还没想到天子性情这一层。
单是想一想这案子将要牵连到哪些人,他就冷汗直流。
只是他断然想不到,这样歹毒的主意,会是这个软弱的闻人太爷想出来的。
其实,当乐无涯昨夜提笔,打算凭空捏造这么一份供词时,也曾对月自问:
罗教谕是一个好人啊。
拿这么一个好人的身后名声作赌注,让一个死人无法为自己申辩,这样可对?
他得出答案的速度奇快:
罗教谕若真是个好人,那这样做就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