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啊,世事。
自从睁开眼,他便被一脚踹回了这尘世间。
乐无涯长在锦绣堆中,虽是懂得官场心肠、人心文章,可到底不曾从底层做起。
出身、功名、人脉,上辈子乐无涯触手可及的东西,闻人约一概都无。
想到这里,乐无涯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样也挺有意思,不是么?
乐无涯抬手摸了摸颈部,上面仍有浮凸的勒痕。
好在这一身官服足够严整,能够将这抹痕迹掩藏起来。
同时,乐无涯余光微动,看到门口等候的守门狱卒交换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眼神。
乐无涯视若无睹,主动迎上前。
有一人大概是得了通传,很快讪笑着小跑迎上前来:“太爷辛苦。”
乐无涯坦然反问:“你是?”
小吏多如牛毛,他一个县令大人,没必要一一记住是谁,问一嘴也无妨。
来人果然也不以为意,弯了弯腰:“太爷贵人事多,怕是忘了小的了。小的是今日值夜的牢头,叫陈旺的。”
乐无涯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牢头:“这么晚了,太爷有何要紧事办,托张书吏来一趟不就成了?”
乐无涯哟了一声:“我来一趟,累着你啦?”
在陈牢头揣度他这句话是讽刺还是好意时,乐无涯掏出了随身的荷包。
闻人约上吊自尽前,心乱如麻,也没来得及把自己的荷包清空。
乐无涯从里面捻出了两块碎银子,随手一抛:“拿去。太爷此来,专程请你们喝酒。”
陈牢头上手一接,便知道了分量,欢喜之余,也就没在乎乐无涯这股由内而外浑然天成的纨绔公子劲儿:“谢太爷赏!”
闻人约在官场里条件再差,至少有一点比旁人强:
他家里经商,至少有些浮财傍身。
既是拿了钱,陈牢头也不装傻了,试探着问:“太爷还是来找那明秀才?”
乐无涯一摆手:“知道还不带我去?”
陈牢头笑盈盈地连连哈了几下腰:“太爷请!”
乐无涯走出几步,发现他只是伸手指引自己向前,本人则站在原地不动,便留了个心眼,在越过他所站之地半尺时,用余光向后一瞥——
陈牢头悄悄冲两名狱卒打了个手势。
两个狱卒显然都懂了他的意思。
在乐无涯随陈牢头离开十数步开外后,他闭上眼睛,好让听觉更灵敏。
身后有匆促的脚步声遁入夜色之中。
……有个狱卒擅自离岗,找人报信去了。
显然,官场不捧钱场,只捧人场。
饶是闻人约再有钱,也不妨碍人家收了钱、不办事,还要急吼吼地跑去跟他们真正的主子通风报信。
不过,乐无涯并不惆怅愤懑。
相反,他感觉还挺自在:
不管人事如何更迭,至少这官场还是他死前的那个死样子。
感觉像回家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