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情刚烈,若真断了膳食,必会硬气绝食。他虽有千百种手段迫她顺从,但既强留她在侧,自是心生喜爱,又怎忍心当真磋磨折辱?
况且,把柄此物,自然要留在关键之时,方能一击即中。
在她瞪大眼眸即将发作之际,他缓声笑道:“若浓浓愿每日与我同桌用膳,我退让一步又何妨?每样费用皆可降至十两,如何?”
“浓浓应当明白,若我当真狠下心,只需让下人代你受过,你便不得不应。只是因你曾说过,你我之事勿牵连他人,我才愿以银钱与你交换。”
他话音稍顿,继而道:“若这也不成,那以银钱交换之事,便就此作罢,可好?”
“说什么不牵连旁人,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不正是在用旁人的安危威胁我?”
兰浓浓被他这番无耻之言气得头皮发麻,望着这张清风朗月般的面庞,只觉恶气翻涌,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威胁。她死死攥紧双手,瞪向他,声音自牙缝中挤出,
“好。”
说罢,她倏然转身快步回座,只三两下便将碗碟扫荡一空,执帕拭唇。见他面露错愕,只觉胸中恶气倏尔出,畅快至极!
“我答应一桌吃,可没同意一起吃,你自己慢慢吃吧!”
临走时,不忘将他方才不问自取的笔记一把夺回,又从随身挎包中取出一两碎银,略作迟疑,复又塞回,转而恨恨抽出一张十两银票,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晟朝文风鼎盛,纸张早已价平。往日她购纸,一刀所费不过百文,便是他府上纸墨再是精贵,一两银也绰绰有余。
只可恨,他竟如此狮子大开口!
覃景尧望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指尖拈起那张崭新挺括,显然被精心收存的十两银票。指腹轻抚纸面,仿佛仍能触到她残留的体温,倏忽间低笑出声。
性子刚烈才好,言出必践。这一日里的开销,又何止吃喝二字,她手中那几百两银子,撑不了几日。待银钱散尽,便如飞鸟折翅,再也飞不起来。
他将银票轻轻折起,戴着手串的左腕微震,一只绣工略显生涩却模样乖巧的钱袋便滑入掌心,这是在玉青陪她养病时,亲眼看着她一针一线绣成的。回京后此物不知被收至何处,直至她来京,才命人寻了出来。
指尖挑开坠着粉紫琉璃珠子的袋口,里面赫然露出一张百两银票,正是昨夜她递给婢女的那一张。
*
八月末雨后的夏夜潮闷更甚。熄了灯的内室里,原本置冰的鉴匣空空如也,而半开的窗扇外,一樽半人高的冰鉴正朝窗隙间幽幽渗送凉意。
床榻纱幔半挽,一道清纤身影侧卧其间,轮廓朦胧。床角窗边,掺了驱蚊药草的艾香静静氤氲,与室内安神香息交织缭绕。紧闭的门扉悄然开启,朦胧月色下,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走入,无声融于满室幽寂之中。
来人手提一盏朦黄镂空琉璃灯,绕过屏风,以二指轻拂纱幔,俯身撩袍坐于榻边。琉璃灯搁在床头小几上,烛光盈盈,漾开一片浅淡光晕。
近处看去,那侧卧背对外间的身影,自纤润肩头至薄衾半掩的腰际倏然陷落,勾出一道惊心旖旎的曲线,继而复又浮起,如涟漪般徐徐舒展。
轻浅细软的呼吸间幽香缕缕,于满室静谧中浑然不觉,却偏生夺魂摄魄。
静坐榻边的身影忽有动作,一只青筋微亘,指骨修长的手轻覆上那截玉肩,缓缓将人拨转过来。榻上女子顺从地平躺而下,拆散的乌亮长发静伏于枕衾之间,乖巧得令人心头发软。
她身上那件亲手所制的寝衣,因翻动而微散,贴合身形的小衣上方,平日隐于衣下的锁骨清晰可见,精致小巧,肌肤胜雪。几许红痕缀于莹润生光的肌理之上,愈显秾艳,恰似海棠落雪,平添娇怜。
覃景尧轻轻拂开她肩头寝衣,又将偎在颈侧的发丝撩至一旁。一声极轻的啵声响起,清涩药香淡淡弥漫。他以指代替玉板,蘸了药膏,将那片莹白肌肤上的点点粉痕细细涂抹晕开。
指下那截仅他半掌宽的纤颈,倏然仰起绷紧,愈显脆弱堪折,咽间轻轻一咽,柔软起伏滑动,逸出一声极舒适沙哑的绵软轻吟,
几上琉璃灯内,烛芯蓦地啪一声轻爆,涂药的长指应声一颤。那温软触感瞬间化作疾电,自肌肤相亲处悍然窜遍全身,脊骨至后颈如遭鞭笞,浑身肌理骤然绷紧,肩背臂膀处的宽松外衣,被勃发的肌肉撑起块垒分明的轮廓。
覆背的长发倾泻而下,露出颈间突兀起伏的青色脉络。喉结缓而重地滚动,他倏然抬眼,长睫弧度如刃,烛光摇曳,却照不清那双深眸中翻涌的晦暗神色。
榻间再无动静。
许久,药香渐散,长指抚过雪肌窸窣微响,薄衾轻覆腰际。床边身影倏然起身,整个床榻没入黑暗。
那人转身提灯,脚步声渐远,光亮亦随之隐没。
*
兰浓浓次日醒来,照例先查看了颈间与喉部的患处,见红肿较昨日又消减几分,心情不由松快些许。
这般轻快一直持续到早膳毕,汤药饮尽,外敷已妥,直至她正要浆洗衣物时,才骤然触到他绵里藏针的恶意。
“你再说一遍?”
她语带惊颤,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之言。
便是碧玉接到这命令时,心中又何尝不觉惊诧荒唐?然主子既已下令,为奴为婢者,纵使再难启齿,亦唯有遵从。
她垂首艰涩回道:“大人吩咐奴婢道是按您二位约定,姑娘若要浆洗衣物,这用水,木盆,皂角乃至晾晒之地皆需以银钱交换。”
碧玉被她愈睁愈大,写满惊疑的眸子盯得心中发虚,话音越说越低,至最后几若蚊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