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元年春的阜通钱庄,天刚蒙蒙亮,金满堂就攥着抹布蹲在柜台前擦算盘,指缝里还沾着昨天洗马桶的皂角味——大师兄李三昨晚又故意把账册扔在地上,说“小金,这账算错了,天亮前重算完,不然别吃饭”。
“哟,还在擦呢?”李三叼着烟袋晃过来,脚故意踩在金满堂刚擦干净的青石板上,烟灰掉在账册上,“这‘江南漕银汇兑账’,周掌柜让你算三遍,你要是再算错,就去后院劈柴!”
金满堂抬头看了眼天,东方刚泛鱼肚白,他昨晚借着柴房的油灯算到半夜,早把账册算得滚瓜烂熟,连哪笔差了五钱都标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敢说,只是攥紧抹布:“大师兄,我这就重算。”
李三以为他还得算半天,哼着小曲去账房偷懒,没成想半个时辰后,金满堂就捧着账册进了账房:“大师兄,账算完了,三遍都对,这是明细。”
李三愣了愣,抓过账册翻了翻,上面红笔批注的“漕银十万两,火耗五百两,实付九万九千五百两”分文不差,连他故意标错的“张记粮行汇兑五两”都改过来了。“你……你怎么算这么快?”李三有点慌,他本想让金满堂误了早饭,没成想这小子这么能耐。
金满堂低头笑了笑——他早知道李三会找茬,昨晚算完就抄了份备份藏在怀里,今早不过是照着重抄一遍。“大师兄,我年轻,眼神好,算得快。”
这话刚好被进来的周老财听见,他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漕银单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李三,你过来算算,这‘苏州漕运把总王二,汇兑十五万两漕银’,火耗该收多少?之前王账房算的是七百五十两,可苏州那边说多收了一百两,到底怎么回事?”
李三抓过算盘“噼啪”打了半天,额头都冒汗了:“掌柜的,十五万两,每万两收五十两火耗,就是七百五十两啊,没错啊!”
周老财把单子摔在桌上:“没错?苏州那边说实际只收到十西万九千六百五十两,差了一百两!这钱要是找不回来,就得从你月钱里扣!”
李三脸瞬间白了,瘫在椅子上:“掌柜的,我……我再算算……”
“我来试试。”金满堂突然开口,周老财愣了愣,点头让他算。金满堂抓过算盘,手指飞快,“十五万两漕银,每万两明收五十两火耗,合计七百五十两。但苏州到杭州的漕运路上有损耗,按规矩能多收‘漕损费’每万两六钱六,十五万两就是一百两,王账房把‘漕损费’算进火耗里,苏州那边不认,所以差了一百两!”
周老财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忘了漕损费!那这一百两该怎么收?”
“简单。”金满堂指着算盘,“火耗明收七百五十两,漕损费单独算,写在‘杂项’里,苏州那边是漕运把总,懂行,肯定认!而且……”他压低声音,“这漕损费每万两能多收一钱,十五万两就是十五两,既不显眼,又能多赚点。”
周老财拍着大腿:“好小子!比王账房还精!以后这漕银汇兑的账,就交给你管了!李三,你去后院劈柴,以后账房的活,让小金多上手!”
李三脸青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金满堂一眼,捏着算盘去后院了——他没想到,自己欺负来欺负去,倒把这小子捧上了位。
中午吃饭时,账房王先生凑过来拍金满堂的肩:“小金,你可真行!那漕损费的猫腻,我都没看出来,你居然一眼就瞅见了!”
金满堂端着粗瓷碗,碗里只有稀粥和咸菜,却笑得很开心:“王先生,我就是记性好,昨晚把漕运的规矩背了一遍。”其实他是在艳春楼时,听柳妈跟漕运把总聊天,说过“漕损费能暗收”的门道。
下午,金满堂管起了漕银汇兑的账,他把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在旁边标上“暗收漕损费一钱万两”的小字。周老财过来查账,看到这些小字,偷偷对他说:“小金,这暗收的钱,咱们俩五五分,别让别人知道。”
金满堂心里一动——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暗钱”,柳妈说的“借银生银”,好像就是这个意思。他点头:“掌柜的,我听您的。”
晚上,金满堂躺在柴房里,摸着周老财偷偷塞给他的十五两银子——这是下午暗收的漕损费分成,比他三个月的月钱还多。他拿出纸笔给柳妈写信:“柳妈,我现在管漕银汇兑了,周掌柜让我暗收漕损费,分了十五两银子,我留五两,剩下的托人给您送去。”
信寄出去没几天,柳妈的回信就来了,里面还夹着张艳春楼的账册:“小金,做得好!暗收的钱要藏好,别露馅。这是艳春楼上个月的账,你帮着走钱庄的‘杂项’走一下,别让人看出是青楼的钱。”
金满堂看着账册上“李公子酒钱三两,张公子赏钱五两”的记录,心里明白——柳妈是让他帮艳春楼洗钱。他咬了咬牙,把账册藏进柴房的墙缝里,第二天就把艳春楼的钱以“漕运杂项”的名义存进钱庄,没让任何人发现。
这天晚上,周老财把金满堂叫到房里,递给他一本《江南漕银密档》:“小金,这是江南各地漕运把总的名单,还有他们的‘规矩’——每笔汇兑,他们要抽一成‘好处费’,咱们帮着走账,分三成。”
金满堂翻开密档,里面“苏州王二,一成好处费,分三成”的字样刺眼。他抬头看向周老财,周老财笑着拍他的肩:“寒门子想出头,光会算账不行,得会跟这些人打交道。这好处费,咱们一年能分几万两,比你当学徒强多了。”
金满堂攥着密档,指尖冰凉——他知道,这是他逆袭的机会,也是他堕落的开始。柳妈说的“借银生银”,周老财说的“好处费”,像两条毒蛇,缠上了他的腿。
阜通钱庄的灯亮到半夜,金满堂还在看密档,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着窗外的虫鸣,像一曲诱惑的歌。他不知道,这本密档里的名字,后来会一个个出现在他的贪腐账上,而他今晚收下的“好处费”,会变成日后“三大抽血术”的雏形。
第二天一早,金满堂第一次以“漕银账房”的身份站在柜台后,李三在旁边劈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嫉妒。金满堂接过苏州漕运把总王二的汇兑单子,笑着说:“王把总,您的十五万两,火耗七百五十两,漕损费一百两,杂项十五两,合计收您七百六十五两,没错吧?”
王二愣了愣,随即笑了:“小金账房算得真精!以后我家的漕银,都走你们阜通钱庄!”
金满堂看着王二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嘴角咧开一抹笑——他的逆袭之路,终于迈出了第二步,而这条路的尽头,是金山银山,还是万丈深渊,他现在还不知道。
柴房里,那本《江南漕银密档》被藏在墙缝里,阳光透过窗缝照在“好处费”三个字上,亮得晃眼,像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贪腐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