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
“每次吃完饭的骨头什么的,剁碎喂狗喂鸡都行。”
“这样。”
杜文心收回视线,手指摩挲着略烫的茶碗外壁,看着灶火将程奶的影子投射得又高又大,她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砍的大骨头,手起刀落的幅度越来越大。
“您力气挺大。”
或许是刚刚的动静太大,程奶没听太清,停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侧头望向杜文心,杜文心有点懵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回程奶听清了,扭回脸又开始切,边道:
“旧日子不都这样,女的要生娃养娃还要做家务干农活,这股子力气不就练出来了。”
“啊。”杜文心有点不知所措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岔开话题道:
“您怎么一个人住这儿,我看那些阿婆都在前院那边。”
程奶将剁好的骨头扫到一边道:
“我脾气怪,不想与人起冲突,一个人呆着更舒坦些,每天砍砍柴剁剁骨头养养菜给农家乐里养的家畜喂喂食,日子也就这么过着。”
杜文心点点头,将茶碗里的茶叶也一同倒进嘴里嚼了,道:
“那等会要吃饭了,我跟您一块过去吧。”
“不用,我孙女会给我盛过来。”程奶用块布随意擦了下手,朝杜文心走来,看见她茶碗空了,道:
“再给你倒碗?”
“够了够了,谢谢。”杜文心连连摆手道:
“您这茶叶挺香的,像自己晒的。”
程奶挑了把椅子坐下,在自己的水杯里也倒了些茶叶泡热水道:
“不止茶叶,什么猫鱼腌菜山楂粑都是咱自己做的,到时候你去那边吃饭都尝点,我这儿没备。”
老一辈确实都挺全能的,杜文心心想着,这时才细细打量程奶的脸。
实在算不上和蔼可亲,甚至有点威严疏离,与程安的气场全然不同,感觉即使她笑也没有夏侯云沁那种亲和感,但又莫名让人感觉些许踏实感。
杜文心想着可能老一辈会对‘钟百川一案’更了解些,虽然这些细节已经被专案组掌握了,但她还是想自己了解一下,这样感觉更能体会到当时的案子,于是她开口道:
“您知道专案组来查的什么案子,可了解些什么细节?”
杜文心话刚说完,程奶眯起眼睛,倚靠在椅背上,身后的灶火将她的神情掩盖在阴影下,她好像笑了一下道:
“都多少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惦记那畜生,早该在人世间挫骨扬灰,灵魂下了地府经受万般折磨了。”
杜文心愣住,灶火摇曳的光扑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睛有点模糊,看不清程奶的面容,她只能试探道:
“您知道钟百川犯过什么事?又是因为什么死的?”
程奶说完刚刚那些话后的状态好像有点奇怪,有点迷糊,背脊也弯了许多,嘴巴一张一合,吐露出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谁知道呢,天呐,真该死,我得给我乖孙杀只鸡的,再上山采点蘑菇,你知道吗,我乖孙很厉害的,唯一的大学生,什么?谁都知道我古怪,哦天,他们都想干扰我乖孙,她得去大城市找她爹娘嘞,你说我那不孝儿子,他凭什么,你说我生了个什么玩意儿,我好久没看见过他嘞,我孙多想他们嘞,哎呦……”
程奶说着说着就在杜文心不明所以且慌乱的眼神下起了身,一边碎碎叨叨一边走到灶台旁的柴火堆旁拿柴刀砍柴:
“我当时才多大啊,十六岁,就嫁人了,我嫁过去才认识我丈夫,一个烟鬼、酒鬼,也难怪他死得早,话少得可怜,活也不干,都说有个男人好傍身,这根本就是我在养一大家子!我是被逼的,所有人都逼我,我想让我的孩子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有错吗?怎么所有人的埋怨我,你知道他对我说过最恶毒的话是什么吗?他说宁愿没我这个妈,把他生下来是受苦的,天晓得我根本没得选,他怨我我又该怨谁去,怨他那整天无所事事的爸?哈哈,多没意思。”
柴刀劈向木头的声音沉闷又果断,杜文心看着程奶忙碌的背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担忧问道:
“程奶奶,您还好吗?”
“好?我当然好得很!”陈奶一下一下挥着柴刀道:
“谁说我疯了,我看他们才疯了!一群疯子!恨不得用嘴咬死我!我说我孙孙丢了,我要找,都拦我,是啊!她考上大学了,什么我不让她享福,她是我孙女,没有人比我更想让她好,可她就是不见了,为什么没人信我,哦对,他们都是疯子,疯子是听不懂人话的,所以我说他们不要生小孩,生出一堆小疯子,长大了还要咬死你,说你不该生,哦天呐,我要是知道自己生出的是个不孝子,我早就把他塞回肚子里了,但没办法,他已经是条命了,我总不能用斧头砍死他,那还不如把自己砍死好了,像柴火一样,还能烧起来,哎!对,得烧壶水,看我这记性,老咯!”
杜文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有点木讷地听着程奶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的颠倒的话语,直勾勾地看着程奶起身拿起黑成碳的烧水壶就往外走,推开门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她一哆嗦,手脚立马有了活动跟着程奶出去,一字不漏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
“我的教育有错么,可怜孩子从小就没爹娘陪着,给她口饭吃还得从我嘴里抠,哪个挨千刀的说养儿防老,养大了一点信都没了就扔给我个孩子,他多恨我啊,结婚了都没告诉他这个妈,你说说看,生个儿子有什么用,长得和他爸一个德行,我看见他就想起他那早死的爸,我整夜整夜做噩梦啊,他们是来报复我的,啊,往孙女可不能步我后尘,你不知道我孙女多乖,长得也乖,我好怕啊,我想让她离开这儿,这儿吃人!她不想学我就打,她不听话我就骂,哦哦是,我得出门赚钱供我孙女读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