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正闻言,从容一礼:“琰王殿下妙想,瑞王殿下仁心。此白菌看似清雅,实则肌理致密、底蕴醇厚,正合烈火快烹,方能激出其山野之魂。
言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如将领点兵。取那白菌刷净泥痕,顺肌理撕作适口条块,保全天然风骨。又从冰盏中请出几枚温润如凝脂般的“玉璧”带子,并两只“黑虎虾将军”,去壳开背,仅留凤尾状的最后一节虾壳缀饰,既显手艺,又便持食。
铁板白烟初起时,他先倾少许山茶油润板。待青烟袅袅,先将“玉璧”与“虾将军”请入高温处——只见其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浅金色薄膜,内部却仍晶莹剔透,迅即起板,锁住那将凝未凝的溏心状态。
随即,原处推入白菌条,热油遇菌,顿时激起松涛般的清响。待菌缘泛起焦黄滚边、山野香气澎湃之际,他将铁板稍离明火,降温片刻,方将半熟的海鲜回板,与菌条轻轻堆叠。
此时方是烈焰登场之刻。他手提酒壶,凌空画弧——清酒触板的刹那,“轰”然巨响中幽蓝火柱冲天而起,所有食材在火焰中仅翻滚两转,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其离火,盛入天青釉浅钵。
火焰的余温恰好为海鲜披上最后一层焦香,却不曾侵入那柔嫩的溏心内核。随即精准挤入数滴柠檬汁,酸香如破晓晨光刺破浓雾。最终撒入少许翠绿芹菜苗,清冽草木气顿时将山海之味高高托起。
小童将这份熔岩与清泉交织的杰作奉上。但见白菌吸尽山海精华,愈发甜韧;再看那“玉璧”与“虾将军”,外表挂着火焰燎过的金色焦痕,用银箸轻触,竟微微颤动,内里溏心凝润,汁光潋滟。
庖正道:“火为媒,山海为契。此乃,『山海和鸣』。
两道珍馐奉于案前。萧承瑾执箸,夹起那片墨色的“冥蝶”,送入唇间。
齿尖破开菌片的刹那,一股混合着陈年腐土、深林湿瘴与某种近似野兽腥膻的悍烈之气,如一支冰冷的铁矢,直贯颅顶。那味道蛮横地盘踞在舌根,不似人间之味,更像掘开了棺木,咀嚼着被岁月浸透的木头。
喉头本能地锁紧,胃腑翻涌。吐之不恭,退无可退。
他垂眸,睫羽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面上静水无波。只见喉结轻轻一滚,已将那来自幽冥的滋味囫囵咽下。随即缓缓执起茶盏,徐徐饮下一口温热的岩茶,任凭那清冽的矿意涤荡唇齿,神情依旧云淡风轻。
——这便是地狱里的滋味么?
那个自地狱归来的人……是否也曾尝尽此间滋味?
李玺兴高采烈地享用着他的「山海和鸣」。带子外壳焦香,内里溏心在齿间迸出饱满的汁水;虾仁脆弹鲜滑,裹挟着火焰的镬气;白菌条甜脆爽嫩,释放山野之精魂。每一口,都是一场在味蕾上欢腾的盛宴。
他见萧承瑾对着他那份“珍馐”竟能面不改色,心下不由暗赞:“允棠这定力,果真非比寻常,面对如此绝妙之味都能不动声色。”
强烈的好奇心油然而生。他笑着将自己的天青釉钵推近些,银箸指向其中最为肥美的一块带子。“允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这‘山海和鸣’甚是可口,你这‘石矶化蝶’光闻着也别有一番意境……不若,我们互换品尝一下如何?”他眉眼弯弯,语气甚是热络。
萧承瑾看着李玺油光发亮喋喋不休的嘴唇,以及那副迫不及待垂涎欲滴的神情,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缓声道:“景深何必执着于探究这‘石矶化蝶’的威力?要我说,各人自有其缘法,自己眼前的,才是最好的。”
“此间珍馐美味甚是难得,你就让我再多尝一样,赐我这馋舌半分鲜!”李玺浑不在意,带着几分赖唧唧的撒娇意味,又将筷子往前递了递,“你也来试试我这道,确实非同凡响,绝不骗你。”
萧承瑾终是受不了一个昂藏七尺的王爷作出这般情态,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任由这位好奇的友人,去品尝他自己执意要选的“地狱料理”。
李玺大喜,立刻夹起一片墨色的“冥蝶”放入口中。齿尖触及,率先感受到的是水芹被余温激出的清新汁液,接着是与金耳胶质融化后的丰腴甜润,两者交织成一道柔和的基底。旋即,那“幽覃玄壤”霸道而又醇厚的香气——混合着橡木、湿地、麝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甘美——才轰然绽放,充盈整个口腔。
李玺瞬间瞪大了圆眼,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惊喜,脱口赞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允棠,你……你真会选呀!当真是绝味!”
这哪里是人间能有的滋味?分明是凝聚了山林日月精华的极致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