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颜快速将信息记下,笔划的窸窣音在安静的堂内如同挠心的细刷,轻扫过在场之人的内心,她翻转笔尖,蘸取红墨滴于纸上,对着男人的背影严肃问道:“逝者姓名?”
男人却在此时沉默了。
立于门框后的玄修清楚地看到男人的神情在瞬间变化莫测,他的嘴张了两下又合上去,似乎欲言又止,气息也逐渐变得不平稳。
“宁戈,逝者姓名?”殷颜冷不丁地再冒一句。
“不是!”,他否定得极快,犹犹豫豫地才说出下一句,“逝者姓名……逝者姓名……就写宁渊吧。”
他从木架上拿回灯笼,缓步走出堂内,刚迈出一只脚,一阵极快的狂风向他的手边砸来,那盏破旧的灯笼瞬间滑落到地上。
“啪”的一声,里面所置的蜡烛断裂成两截,一股极淡的冷冽异味从灯笼里弥散开来。
灯笼的影子在此刻重新显现!
殷颜快步走至他身后,略表关切地问道:“宁公子你没事吧?需要我帮你重新找一盏灯笼引路吗?”
“不……不用了,多谢掌柜好意,我……”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我……我拿回去,修一下……修一下就好了。”
他蹲下身轻柔地将灯笼拾起,趁此时机,玄修重复着方才的施咒动作,那阵风这次对准的是宁戈的帷帽。
帷帽揭落,他满头的白发飘扬于这浓重的夜色中,白发上沾染的海水还未完全干透,他整个人像极了从忘川河爬出来的鬼奴。
那张一直隐于帷帽下的左脸也终能一览无遗——
左脸处的颊面已被腐烂的溃肉全部覆盖,溃肉内的血痕交织在几处形成痂块,痂块处还有细小的虫卵在不断滋生,看来这伤口捂得太久已然感染了其他的病毒。
身形瘦弱的宁戈也被这股强劲的凤吹倒在地,他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来,接着慌乱地将自己的帷帽重新戴起来,不停地向着殷颜的方向道歉:“抱歉掌柜的,我……我吓到你了……”
玄修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掀开他的帷帽端详他的左脸许久,他严肃地说道:“你这脸……你这脸若再不治的话,迟早会腐蚀到你的脖颈处,再继续往下,不出七日,你便会感到百爪挠心,到那时无人可救你。”
宁戈急忙推开玄修的手,避免他与自己过多接触,“多谢公子关心……我这病……我自己清楚,公子还是莫要离我太近……我怕……我怕传染给公子。”
殷颜见他那般可怜的模样,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扶起,玄修越过宁戈一把将她拉至三尺之外,宁戈始终低着头不再回头看一眼,临走之前他还小声地再跟殷颜抱歉了几句,踉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这片夜色中。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股从灯笼里传出来的冷冽异味,倒不是青木香,更像是……来自焦苦和木头混合的味道。
“他那是什么病?你方才说会传染?需要将往生铺重新清扫一遍吗?”殷颜疑惑地问道。
“他得的应是……”见殷颜一脸好奇的样子,他更是有些不自在,含糊了些许,“是一种不太常见的疫病,总而言之,不接触他伤口的位置,就不会被感染,我见他方才也未曾抚摸任何东西,无需重新清扫了,我已经将他喝过的茶杯给扔了。”
“喔,可你还是没说是什么病,快说快说!”她哪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若是玄修不说,她可要好好到从前看过的话本翻查了。
他清了清嗓子,婉转地形容了下,“一种……人与人交欢可能会得的疫病,人间俗称花柳病,看他的样子,应是已经发作一段时间了。”
这下她是真懂了,耳根子也随着心绪红了起来,“那你方才说,他还有得救,是真是假?”
“我只是想试试他的反应,他的病也并非不可救,方才看他的眼睛,知他行……行那桩事次数并不多,他极有可能是被别人传染的,跟着他或许能查到一些线索吧。”
殷颜嫌弃地“啊”了一声,“我们还要跟着他吗?待会我们不会也……”一想到那些腐烂生溃的伤痕要出现在自己的脸上,她就觉得恶心。
玄修无奈地浅叹,“方才可是我们殷掌柜,看他可怜,才做他的生意啊,现在又想反悔了?”
殷颜认命地垂头,转念一想她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们跟着他做什么?花柳病上报给计大人,让她去查就好啦。”
“灯笼里飘出来的味道应是跟神光鬼脱不了干系,我们要抓神光鬼,当然得找到这股味道的源头,不然你就得去山上找柳木了。”玄修摊开双手,让她选择一个可行的法子。
殷颜借机报仇重重地拍了他的左掌,“那就听玄使君的,跟着这个宁戈吧,不过,不要离他太近,否则……”她的吐息忽袭于他的耳畔,“你就别想再……”
话未说完,眼前的男人突然转头,将她剩下的话吞入口中,甜蜜挣扎间,他的长指不断摩挲着她的脊背,传音在此刻显得尤为刻意——
“那我,便先下手为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