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骁领命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王府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德林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肥胖的身躯剧烈挣扎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同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陈野,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
风停了,贝壳笛子的余音却在冰原上久久不散。老者踏着碎雪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脊背上。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仿佛一条通往过往的路。身后木屋渐远,那支笛子依旧挂在檐下,随偶尔掠过的气流轻轻晃动,发出细微如叹息的声响。
他走得很慢,不是因为年迈体衰,而是心中有太多未竟之问。舟某的身影虽已消散,但他留下的每一句话都在识海中回荡,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印记,清晰而深刻。尤其是那一句:“去看看吧。”??这不只是邀请,更像一道使命的召唤。
南方,是青鳞崖的方向。
那里曾是律卫巡海使的哨所,高崖之下暗流汹涌,传说中有无数失语者的亡魂沉眠于海底岩窟。三百年前,一艘载满“伪契奴”的采珠船在此倾覆,船上三百余人皆因拒绝说出真名而被烙印封喉,最终葬身鱼腹。此后每逢月圆之夜,崖底便会传来低沉吟唱,似人非人,似歌非歌,闻者心悸。
可如今,那片死寂之地竟传来了琅琅书声。
老者一路南行,穿冰原、越荒漠、渡黑河。途中所见,皆与从前大不相同。村庄不再以编号命名,而是竖起石碑刻下族谱;孩童嬉戏时喊的不再是“你几号”,而是彼此的小名;就连路边茶摊的老妪,也能背出三代祖辈的名字,并自豪地说:“我阿妈叫莲妹,她生前最爱听《安魂谣》。”
抵达青鳞崖那日,正值春汛初至。
崖壁已被改造成一座环形学堂,依山势盘旋而上,共七层,象征七大海域。外墙由回收的旧律牌拼接而成,每一块都曾记录过一段被迫遗忘的历史。如今这些冰冷的文字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用彩石镶嵌出的一幅幅图画:有人跪地刻名,有人吹笛引魂,还有一人跃入深渊,身后万点金光升腾。
学堂中央立着一根通天柱,材质不明,似玉非玉,似骨非骨,据说是从归墟裂口边缘打捞出的“言脊”残骸??传说那是最早一批忆述师用自身脊椎与真言熔铸而成的圣物。柱顶悬着一颗永不熄灭的明珠,名为“启音灯”,每当有人在此重新学会说话,灯光便亮一分。
老者悄然走入课堂时,正逢一堂“复声课”。
二十几名学生围坐一圈,大多是聋哑多年或因伪契创伤丧失语言能力的成年人。他们面前各捧一只贝壳,内里盛着清水。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左眼蒙着黑布,右手指尖缠着细金丝线,轻抚水面,缓缓道:“闭眼,回想你最后一次听见自己声音的模样。哪怕只是一个音节,也请试着把它送进水里。”
片刻寂静后,一名男子颤抖着开口:“……阿……”
水面微漾,涟漪扩散,竟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影??是个小女孩,扎着红头绳,笑着扑向他怀里。
“阿……妈……”他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涟漪化作一场雨中的小院,一位老妇撑伞站在门口,呼唤着:“强子!回来吃饭啦!”
全班落泪。
那位女教师转身看见老者,微微躬身:“您来了。”
老者点头:“你是……沈归言的弟子?”
“是。”她答,“也是第三个成功‘逆解伪契’的人。”
老者心头一震。伪契并非普通契约,而是以血为墨、以魂为纸,在识海深处刻下的禁制。一旦签署,不仅剥夺姓名,更会扭曲记忆,让人相信自己本就是无名之奴。三百年来,能靠自身意志撕裂伪契者,不足双手之数。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低声问。
女子抬手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蜿蜒疤痕,形如锁链断裂。“我每天对自己说一万遍‘我叫苏挽’,哪怕喉咙发炎、意识混沌也不停。直到有一天,我在梦里听见母亲叫我乳名??‘囡囡’。那一刻,伪契崩裂,痛得我几乎死去。但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在挣脱牢笼。”
老者久久无言。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作为巡誓使执笔官时,亲手将多少人押上签契台。那时他认为秩序高于一切,认为沉默是为了天下太平。可现在他明白,太平若建立在千万人的失语之上,那不过是坟墓的宁静。
当晚,他在学堂留宿。
夜半时分,忽觉胸口灼热。低头一看,《名册?初卷》竟自行翻开,最新一页的文字正在流动重组:
>“青鳞崖第七日,苏挽率学员三百,完成首轮回声仪式。
>其中一百零三人成功唤回本名,四十七人首次发声,
>二人临终前含笑吐字:‘我……是我。’
>此地风中有音,石上有字,水中有影。
>名字,已开始呼吸。”
与此同时,启音灯骤然暴涨光芒,直冲云霄。一道螺旋光柱贯穿天地,惊动四方。远在黑潮海峡的回声塔感应到波动,立即启动共鸣机制;离火岛上的“续誓之种”花瓣无风自动,展开一片新叶;西洲城万言祭广场的人像双眼突然亮起金光,仿佛遥望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