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三点,长安城宵禁的街鼓声在夜色中悠悠回荡。寿王李瑁斜倚在沉香木榻上,指尖摩挲着和田玉貔貅镇纸,目光掠过案头鎏金铜镜里映出的玉环倩影。镜中人正对镜描摹远山黛,云锦披帛滑落半截,露出凝脂般的肩头。
寿王李瑁斜倚在凭几之上,身姿看似慵懒,却难掩眼中不时闪过的精芒。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和田玉貔貅镇纸,那温润的触感似乎并不能平复他内心的波澜。烛光摇曳,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衬得眼尾那颗朱砂痣愈发殷红,宛如一颗暗藏的火种,随时可能燃起燎原之势。
“殿下,各署衙的贺礼单子。”长史捧着礼单的手微微发颤,金丝楠木托盘里摞着三寸厚的洒金笺。最上层的礼单印着范阳卢氏九曲篆纹,墨迹未干的“东海夜明珠十二斛”字样还泛着潮气。
李瑁的指尖在“卢”字纹样上重重一碾,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血色。他怎会不知圣人在华清宫那“我儿好福气”的深意?前日宫中夜宴,父皇的龙纹佩偏巧落在玉环的披帛之下。既然迟早要舍了这心头肉,倒不如把戏台搭得再热闹些??欲取之,必先予之,这道理他十岁伴读弘文馆时就参透了。
长史又呈上手中的奏表,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殿下,突厥使节说草原狼神托梦示警,昨夜观星见荧惑犯太微……这烟火大会,是否暂缓?”
李瑁却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放,还要放双倍的火树银花。”
“再加二十盏九鸾衔珠灯。”他突然将礼单掷入炭盆,火舌瞬间吞噬了卢氏的殷勤,“要照得兴庆宫都能瞧见。”
他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在他看来,这些神神鬼鬼的警示不过是胆小之人的借口,他怎会因为这些就退缩。他要的,是一场震撼长安的烟火盛会,是向世人展示他的权势和地位的绝佳机会。
屏风后转出一个青袍幕僚,他微微躬着身,脸上带着一丝忧虑:“圣人近年崇道,如此奢靡恐遭御史台……”幕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李瑁打断。
“奢靡?”李瑁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他随手扯开案头明黄绸缎,露出半幅《婆罗门曲》工尺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狂热:“父皇要的是万国来朝的体面,本王不过替圣人搭戏台。”
他一边说着,一边蘸墨在谱上勾出一段急板,动作潇洒而自信:“告诉教坊司,酉时三刻的《破阵乐》,鼓点要敲得骊山都能听见。”李瑁深知,圣人渴望的是大唐的盛世繁华,是万国来朝的荣耀。他举办这场烟火大会,不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更是为了迎合父皇的心意,在父皇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为自己的未来增添筹码。
此时,杨国忠正跟着小黄门穿过回廊。他新换的浅青官服略显宽大,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身形有些佝偻。蹀躞带上悬着新都县尉的铜鱼符,在走动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过太湖石时,他正撞见八名昆仑奴抬着丈高的珊瑚树往库房去,那红宝镶嵌的枝桠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晃得他不禁眯起了眼。
“下官拜见寿王殿下。”杨国忠见到李瑁,立刻跪得瓷实,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的袖中却紧攥着蜀锦帕子,那帕子上还带着三日前虢国夫人捎来的密信的脂粉香。信中说圣人在华清宫宴上夸赞“蜀地女子善胡旋”,这让杨国忠看到了一丝机会,他希望能借此讨好寿王,从而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李瑁虚扶一把,眯眼打量着这个蜀地小吏,经过这么一遭,杨氏未来获得圣眷已成定局。谁能想到这寒门破落户,竟会是未来杨氏腾达的引线?
指尖不经意地掠过案头的《乐府杂录》,李瑁看似随意地问道:“杨县尉可知扶风县为何紧邻长安?”
未等杨国忠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翻开书页,继续说道:“上月圣人与玉真姑姑论道,说《婆罗门曲》当用康国鼓点才够气魄。”李瑁的话语中暗藏玄机,他看似在闲聊,实则在向杨国忠暗示自己的意图。他希望杨国忠能明白,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在圣人面前办事的人,一个能为他的计划添砖加瓦的棋子。
杨国忠何等精明,他瞬间明白了李瑁的意思,心中不禁一紧。终南山道观里住着的,可是圣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他忙叉手道:“下官在蜀中时,倒见过龟兹乐工改制羯鼓……”
“所以本王才求了这道调令。”李瑁突然合上书卷,羊皮封面惊起细微尘埃,尘埃在灯光下飞舞。
“扶风县的常平仓存着二十万石江淮米,杨县尉多去终南山转转??本王为玉真观新修的蹴鞠场,圣人上月赏玩过甚是满意。”李瑁的话语中透露出他的权术,他用官职和利益来驱使杨国忠为他办事,让杨国忠去讨好玉真公主,为他在圣人身边建立起一条隐秘的关系线。
与此同时,万年县不良人衙门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
张巡看着张仪骞,“依律,凡涉妖邪案当请太史局,太子明令三司会审,拓跋姑娘的案子就复杂了。“
“五姓七望的案子,何时轮得到咱们插嘴?”秦劲冷笑。
“瞧见没?这局棋里,咱们连卒子都算不上。”张仪骞把脚翘在胡床上,手里抛接着天机骰,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要我说,趁夜摸进宗正寺大牢,给守门的灌两坛剑南春烧……”
他的话还没说完,西南方突然炸开漫天流火。金蛇狂舞般的烟花映亮窗纸,将“忠孝节义”匾额照得忽明忽暗。
张仪骞见状,立刻窜上房梁远眺,只见寿王府方向升起九重宝塔状灯楼,每层都缀着胡姬模样的走马灯。灯楼最高处绽放出并蒂牡丹,花瓣纷落时竟化作万千光蝶。光蝶聚成个婀娜人影,在《破阵乐》的箜篌声里翩然起舞。满城百姓的欢呼声浪传来,那声音震耳欲聋,连衙门的瓦片都在震颤。
“瞧瞧,这才是大手笔。”他倒挂在梁上晃悠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二十车石脂水算什么?人家这烧的可都是民脂民膏……”
子夜更鼓响起时,满长安仍在为烟火痴狂。张仪骞躺在衙房屋顶,枕着双臂看星河倒悬。秦劲抛来酒葫芦,问道:“想什么呢?”
“想寿王这出戏值多少贯。”他灌了口浊酒,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你说圣人看着亲儿子烧钱办烟火秀,是欣慰还是忌惮?”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齐声大笑。笑声惊飞栖在屋檐上的乌鸦,翅膀拍打声混在满城喧闹里,很快消散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