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县城隍庙的枯井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张仪骞摸着井壁滑腻的青苔往下坠,突然对着井口大喊:“这里怎么不插一个路标写黄泉直通车!”。阴冷的湿气裹挟着腐土腥味扑面而来,后腰撞在凸起的砖棱上时,他听见钱老七的铜烟杆敲击井壁的三声回响??那是暗号。
“喀嚓??”
白骨断裂的脆响从脚下传来,张仪骞翻身跃起的刹那,青铜灯台在黑暗中次第亮起。森白指骨拼接的奎木狼正对他龇出獠牙,“这是抄近道吗?”他边躲黑雾边叫,“这他娘比雷音寺取经还刺激!”
“呔!”悟空残魂突然暴喝,张仪骞右眼顿时燃起熔金火焰。借着火眼金睛,他看见井底八盏青铜灯台竟是用人颅骨制成,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冥鬼火,燃烧时发出婴泣般的呜咽。
“张郎君别愣着!”赵老六的独眼在鬼火映照下泛着血丝,反手甩出串着狼牙的铜链,“踩着北斗位走!”铜链精准套住奎木狼的颈椎,那白骨巨兽竟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下颌骨突然张开喷出黑雾。
钱老七佝偻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烟锅里的火星照亮他脸上蛛网般的刺青:“张郎君,仔细看好了。。。。。。”他弹出一枚刻着“酆都通宝”的阴钱,铜钱在空中化作双头巴蛇,精准落入白骨阵中央的青铜柱蛇口。
地面突然传来象鸣般的震颤。刻着“鬼门”二字的青铜柱轰然开裂,“钱叔你确定这是去平康坊?”张仪骞甩着裤脚上的骨手碎片,“我看这分明是枉死城托儿所!”辩机半魂在识海中结印,佛珠绽放金光。那骨手触到佛光,竟化作齑粉消散,空中残留着淡淡的乳香。
两条鳞片泛着尸斑的巴蛇钻出柱身,衔尾相噬的蛇身将众人围在中间。蛇鳞摩擦发出的声响如同百鬼夜哭,震得井壁簌簌落土。
“这是。。。。。。”张仪骞按住腰间躁动的黑葫芦,葫身烫得几乎握不住。
“闭天灵!”钱老七突然暴喝,烟杆重重敲在少年后颈,“这是泰山府君的引魂咒!”七盏青灯从北斗方位升起,冰封在灯芯中的幽蓝鬼火映出无数扭曲人脸,那些面孔竟与张仪骞在云阳城见过的亡魂重叠。
少年感觉三魂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慌忙闭合天灵。后颈突然传来灼痛,竟是钱老七用烟杆烙下道符咒,这才镇住即将离体的天魂。井底温度骤降,呼出的白气在须臾间凝成冰晶。
“三更雨,五更风,阴兵过境莫掌灯??”赵老六醉醺醺地唱着安西军谣,突然将酒葫芦砸向东南角的井壁。朱砂绘制的“千里户庭”符咒应声显现,每道符?末端都盖着城隍阴司的虎头印,暗红印泥里竟掺着金粉。
白骨地面开始疯狂重组。张仪骞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投在井壁上,那影子竟长出獠牙利爪,后背狼纹突然灼痛。他刚要转身,钱老七的烟杆已抵住他咽喉:“莫回头!跟着巴蛇瞳光走!”
两条巴蛇的血玉髓瞳孔突然迸射紫光,在众人脚下铺就一条骸骨路。张仪骞踩碎某具骷髅的胸骨时,听见女子凄厉的哭喊:“还我孩儿!”碎骨中突然伸出婴孩的骨手,死死攥住他的裤脚。
“净心神咒!”辩机半魂在识海中结印,佛珠绽放金光。那骨手触到佛光,竟化作齑粉消散,空中残留着淡淡的乳香。
“快到了!”钱老七的刺青在紫雾中泛着磷光,像活过来的蜘蛛在脸上爬行,“闻见没?这是长安西市胡商卖的安息香。。。。。。”
话音未落,白骨路尽头突然传来铁链拖地声。浓雾中浮现十二个无头鬼差,锈迹斑斑的枷锁上还沾着碎肉,脖颈断口处伸出章鱼般的暗红触须。为首者举起刻着“日巡”二字的青铜牌,牌面映出张仪骞的生辰八字。
“生魂张仪骞,开元二十三年卒!”鬼差的无头脖颈突然裂开血口,发出编钟般的轰鸣。铁链如毒蛇缠上少年脚踝的瞬间,黑葫芦突然射出护体灵光,葫口喷出的三昧真火将铁链熔成铁水。
“生你大爷的卒!”他边逃边在心里骂,“小爷要是死在这破井里,做鬼也把你们酒葫芦全换成夜香桶!”
钱老七的烟杆趁机挑开残余锁链:“走!”他拽着张仪骞冲向紫雾漩涡,赵老六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落在白骨阵图上,竟化作无数尖叫的阴雀,将追来的鬼差团团围住。那些雀鸟啄食鬼差触须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天旋地转的窒息感中,张仪骞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井壁符咒燃烧的青色火焰,以及火焰中浮现的鎏金小字??“李淳风监制”。耳边掠过万千亡魂的絮语,有胡商带着骆驼客死他乡的悲叹,有宫女投井时的凄厉尖叫,最后定格在母亲车净尘跳萨满舞的鼓点声中。
“咳咳!”万年县城隍庙的枯井里冒出颗灰头土脸的脑袋,张仪骞“呸呸”吐着蛛网,“你们管这叫捷径?我看这是阎王爷的KPI速通攻略!”话没说完就被钱老七拽着后襟拎出来,像拎着只落水猫崽。
腐土气息瞬间被桂花香取代。张仪骞瘫坐在地,望着月光下朱门金匾上“万年城隍”四个鎏金大字发怔。“这欢迎仪式够别致啊!”他对着地狱图竖中指,“下次能不能提前说声前方高能?小爷好带点朱砂当门票!”门廊下的白灯笼无风自动,数以千计的铜铃悬满屋檐,每只铃铛都刻着生辰八字,夜风拂过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来到长安。”钱老七咧开缺牙的嘴,脸上刺青蠕动成新的蜘蛛图案,“三百冤魂铺就的幽冥鬼道,可比坐马车赶路有意思多了。”
“是挺有意思儿,走个捷径小命快没了!”张仪骞哀叹道。
赵老六爬出井口时,羊皮袄沾满青黑色黏液:“张郎君命硬,换作旁人早被引魂咒勾了魂去。”他说着摸出酒葫芦灌了口,液体却是诡异的暗绿色,“尝尝?龟兹巫医配的镇魂汤。”
张仪骞刚要拒绝,突然瞥见城隍庙影壁上的壁画??十八层地狱图里的刀山火海竟在缓缓流动,受刑的恶鬼突然齐齐转头,数百双血目直勾勾盯着他后背。
“别看!”钱老七的烟杆横扫,火星在空中划出北斗七星,“活人眼与鬼眼对视,三魂要留一魂在这当灯油。”他说着扯下腰间皮囊,撒出把掺着朱砂的粗盐,地面顿时腾起紫烟,壁画发出滋滋灼烧声。
“戌时三刻??平安无事!”
清脆的梆子声撞碎暮色,张仪骞走出城隍庙大门的刹那,整个人如同泡在桂花香里。“早说是来长安看灯,小爷宁愿骑驴!这破阵法比杨国忠的良心还黑!”他瘫坐在门槛上骂道。朱雀大街两侧六百坊市次第燃起灯笼,金箔糊就的灯罩映着烛火,把青石板路镀成流淌的星河。驼铃叮当声中,波斯商队正卸下镶宝石的象牙匣,龟兹乐师在酒肆二楼弹起凤首箜篌。
“这才是开元全盛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