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
杨国忠骑在马上,勒紧缰绳,冷冷地望着月光下寂静的槐树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后的七个黑影伏在枯叶堆里,腰间淬毒钩镰泛着幽蓝的寒光,在这月色下显得格外阴森。
“大人,这穷乡僻壤的,值得您亲自跑一趟?”疤脸汉子一边往脸上抹着锅底灰,一边不满地嘟囔着,腰中麻绳上三把弯钩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
杨国忠不耐烦地甩开绿色官袍,瞪了疤脸一眼,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骊山汤泉宫里住着的那位寿王妃,可是寿王心尖上的人。这鹦鹉不光会背诗,还能哼《紫云回》的调子??只要能把它弄到手献给寿王妃,我就能飞黄腾达。”他抬起手,指向坡顶那棵老槐树,接着说道,“等事成之后,剑南道的私盐路子分你们三成,这买卖够划算吧,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一听这话,七鼠们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瘦猴迫不及待地摸出蜈蚣梯,就要往村里冲,却被老四一把拽住裤脚。瘦猴神色紧张,压低声音说:“二哥,我听说这村里住着个鲜卑萨满,咱们可得小心点。”
疤脸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踹翻老四,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上个月哥几个摸进节度使别院,如入无人之境,还怕个跳大神的娘们?就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都别自己吓自己,赶紧干活!”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槐树坡的村民并不好对付。就在老四被踹倒挨训的时候,吊桥那边突然传来铜锣炸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瘦猴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回来,裤裆里淅淅沥沥往下滴水,他惊恐地大喊:“吊死鬼!桥上有吊死鬼晃荡!”
杨国忠皱了皱眉头,官靴碾碎枯枝,亲自提刀上前查看。月光下,只见一个扎草人脖颈缠着菜花蛇,正随风摇晃,蛇信子对着他不停地吞吐。杨国忠冷哼一声,手起刀落,草绳应声而断。他刚要嘲笑一句“雕虫小……”,那个“技”字还没说出口,对岸密林里突然惊起漫天夜枭。黑羽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尖喙利爪劈头盖脸地朝着他们袭来。疤脸慌乱中挥刀砍去,砍中某物后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沾血的稻草人偶。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时,暗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笑声在夜里回荡,惊得七鼠们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
二更梆子敲响时,七鼠们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再次朝着村里摸去。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茅屋前,疤脸把蜈蚣梯搭上土墙,正准备往上爬,屋檐下突然垂下个马蜂窝。老四刚举起竹竿要捅马蜂窝,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松脂香。月光下,那些金翅蜂的翅膀泛起磷火般的幽光,转眼间竟像被风吹散的沙画,化作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这些光点在半空扭曲重组,赫然拼出个张牙舞爪的“蠢”字,裹着腥风直扑众人面门。
“他奶奶的,这肯定是障眼法!”疤脸啐了口唾沫,愤怒地挥动钩镰,劈开了木门。屋内,鎏金架上的白鹦鹉歪着头,静静地打量着众人,爪上铜铃突然无风自鸣。
“来者何人?”白鹦鹉鸟喙开合,竟然吐出少女般的清音,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七鼠们瞬间僵在原地。
老四愣了一下,随后怪叫起来:“装神弄鬼!我看你这破鸟能有多厉害。”说着,他拿起麻袋就要兜头罩向鸟笼。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掠过,胡笑匪家的猎犬冲了进来,叼起鸟笼就窜出窗外,那截灰尾巴冷不丁甩到人堆里,末梢三寸处缠着挂“天地响”,引信不知何时已燃到根儿。但见火星子乱崩,七八个炮仗在众人头顶次第炸开,硫磺味裹着碎红纸,生生崩飞了三顶瓜皮帽。
七鼠们气得咬牙切齿,立刻追了出去。来到晒谷场,只见孙婆子单手抡着三百斤重的石碾子碾麦,她那粗布短衫下的筋肉如同老树盘根一般结实。孙婆子看到众人追来,嘴角一扬,猛地将石碾子朝着疤脸砸去,石碾轰然落地,正好砸在疤脸脚前半寸的地方。孙婆子大声说道:“后生们,想在这儿撒野?先问问我这石碾子答不答应!要玩捉迷藏,我陪你们好好玩玩!”
话音未落,碾槽里的麦粒突然泛起诡异的金光。那些金灿灿的籽粒像是被无形炭火炙烤着,在石槽里噼啪弹跳,继而接二连三爆成细碎金花。火星子裹着青烟直往七鼠脸上扑,燎得他们胡须打卷儿,毛发烧焦的糊味混着麦香,呛得这群偷粮贼抱头鼠窜。
与此同时,祠堂屋顶传来瓦片脆响。车净尘倚在老槐树上,悠闲地嗑着瓜子,她身着九色鹿皮裙,裙上缀着的铜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车净尘看到七鼠们的狼狈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指尖弹出一粒瓜子壳,精准地击中了鬼鬼祟祟的老二后颈。
“啊呀!”老二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茅坑,惊起一大群绿头苍蝇,如黑云般嗡嗡乱飞,那场面别提有多狼狈了。
三更时分,七鼠们躲在草垛里,又气又恼。疤脸心有不甘,摸出迷魂香竹筒,恶狠狠地说:“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今天非得把那只鹦鹉弄到手不可。”说着,他点燃迷魂香,青烟顺着门缝缓缓钻入屋内。不一会儿,屋内的猎犬呜咽着歪倒在门槛旁,失去了意识。
七鼠们见猎犬倒下,以为时机已到,踹门声惊醒了白鹦鹉。白鹦鹉金喙一张,竟然唱起了童谣:“杨县尉,不要脸,三更半夜当鼠辈。。。。。。”童谣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时,悬在笼顶的七张黄符突然泛起朱砂红。这些用烧酒浸过的符纸遇风即燃,青白火焰顺着符咒上的神纹游走,转眼在笼顶结成三丈高的火焰巨人。热浪掀动屋梁暗处的镇魂幡,褪色的萨满图腾在火光中扭曲成獠牙毕露的鬼面。
就在这时,车净尘赤足踏月而来,她的鹿皮靴铃铛叮咚作响,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神秘的力量。她来到院子里,看到七鼠们的丑态,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车净尘抬手,指尖轻轻一点,院墙上泼洒的粟米遇到她指尖的蓝火,霎时化作万千萤火虫盘旋飞舞。疤脸见状,举着钩镰就要劈向车净尘,可当他看到虫群聚成的萨满战神画像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那画像中的战神怒目圆睁,仿佛要从画中破空而出。
“萨满娘娘饶命!”瘦猴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衣襟散开,露出胸膛上的鬼面刺青。车净尘柳眉倒竖,怒喝道:“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老槐树上的垂藤应声而动,如同一双双无形的手,将贼人倒吊在枝头。
祠堂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原来是老四抱着鸟笼躲在上面。白鹦鹉机灵得很,趁他不注意,啄开铜锁,一泡鸟屎精准地糊住了他的眼皮。老四惨叫连连,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
“小祖宗快回来!”车净尘连忙甩出彩绦,彩绦如长虹般飞去,稳稳地接住了灵鸟。车净尘穿着鹿皮靴,重重地踏在屋脊上,青瓦哗啦啦地翻涌如浪,直接把五个毛贼拍进了粪坑。猎犬也没闲着,叼着燃香窜上房梁,火星顺着茅草迅速蔓延,眨眼间就窜起三尺高的火苗。
杨国忠勒马在山坳拐角处,这个位置视线被突出的山岩挡住,只听见村里打斗声。他正焦躁地用马鞭抽打岩壁,忽然发现晨雾中有光斑闪烁??下方河湾处的筒车顶上,车净尘正踩着吱呀转动的水轮,将铜镜对准刚爬过山脊的朝阳。
折射的光束穿过潮湿的雾气,在杨国忠头顶三寸处凝成个刺眼的光球。这金丸般的炽光顺着山风滚落,所过之处草木焦枯,最后“啪”地炸在系马的歪脖子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受惊的坐骑人立而起,杨国忠的那顶象征九品官阶的碧色平巾帻就这么被甩进荆棘丛,带刺的枝桠穿透巾帻边缘的竹篾骨架,将浸透晨露的麻布扯成缕缕布条,活像挂了具水草缠身的浮尸。
“穿绿袍的听着!”周小虎啃着脆梨,大声喊道,“我们村看门狗都是萨满开过光的!管你是长安来的蛤蟆还是洛阳窜的耗子,敢动我们村一根鸟毛,就叫你顶着夜香回去复命!”
晨雾散尽时,七鼠们被藤蔓紧紧捆成粽子,挂在了村口。车净尘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挨个给他们塞进山楂丸,还吓唬道:“此乃千蚁噬心丹,等我儿回来自会赐解药。”其实这不过是健胃消食的丸药,却把贼人吓得哭爹喊娘,他们以为自己真的中了剧毒,恐惧地求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