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在太常寺中做事要比在御史台快乐得多,尤其随着圣寿越来越近、诸州伶乐齐聚京中,放眼望去尽是诸州人物风华,燕瘦环肥美不胜收!
御史台那里固然职权更加显要,但每天都要跟个小斗鸡一样时刻准备战。。。
张岱走出大帐时,风正从盐湖上卷起细碎的沙粒,扑在脸上如针扎一般。他没有回头,脚步沉稳地穿过列阵甲士之间的通道。陈?率禁军迎上前来,低声道:“大人,我们立刻撤离?”张岱微微颔首:“不急。我还要见一个人。”
众将愕然。陈?压低声音:“王爷刚下令软禁您,此刻脱身已是侥幸,再逗留恐生变故。”张岱却目光坚定:“我来盐州,不是只为看一本账册,而是要让真相落地生根。若连一个灶户都不敢见,何谈为民请命?”
他转向一名随行小吏:“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于乌池南岸三里处,设立‘巡盐公署’,明日开衙受状,凡有控诉盐政弊病者,无论军民,皆可具名投书。另派快马回京,将今日所获账目副本与血证一并呈递御前,并附奏疏一封,题为《请罢朔方私盐、斩资敌之渠疏》。”
命令下达后,天色已近黄昏。营地初立,幕帐未稳,忽闻远处传来喧哗之声。不多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大人!数百灶户自发聚集营外,说要当面陈情!”
张岱起身便走。陈?欲阻:“此地兵戈未退,人心难测,万一有诈……”张岱摆手:“他们若真怀恶意,何须等到今日?我去见他们。”
营门之外,火把连成一片,映照出一张张枯槁而坚毅的脸庞。男女老幼皆有,衣衫褴褛,许多人脚上缠着破布。见张岱现身,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位白发老妪拄杖上前,双膝跪地,颤声道:“大人……我们等了二十年啊!自从官盐归军管,我们就成了灶奴!煮盐一日不得歇,换来的却是半升糙米、几块黑饼!孩子饿死在锅边的都有……”
她话未说完,身后众人齐齐跪倒,哭声顿起,如荒原夜风呜咽。
“大人若肯替我们说话,请收下这‘万民盐’!”另一名壮年男子捧出一只粗陶罐,打开盖子,里面是灰黑色的粗盐粒,“这是我们各家省下的口粮盐,每一粒都沾过亲人的血汗。愿以此物为证,求朝廷还我们一条活路!”
张岱肃然接过,双手微颤。他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父老!我张岱在此立誓:今日所见之苦,所闻之冤,必一一奏于天子之前!若有隐瞒欺饰,天地共殛!若朝廷不改此政,我亦不死不休!”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哽咽的欢呼。有人高喊:“青天来了!青天来了!”
夜深人静,张岱独坐灯下,翻阅新收的诉状。字迹歪斜,墨迹斑驳,有的甚至以血代书。其中一份尤为触目惊心??一名少年灶户写道:“父兄三人皆亡于盐堤,母病无药,妹鬻为婢。今我亦将充役,唯愿有司垂怜,使后世孩童不再煮盐而死。”
他闭目良久,提笔写下《灶户哀辞》一篇,拟附于明日奏章之后。刚落最后一句“盐白如雪,血赤如霞;利归权门,骨曝黄沙”,忽听帐外急报:“信安王遣使求见!”
张岱抬眼,烛光摇曳中眸色清冷:“请。”
来者并非武将,而是一位身着素袍的老者,手持拂尘,自称王府记室参军崔慎行。此人曾仕礼部,因直言贬谪,后入信安王幕府,颇有名望。
“协律郎不必戒备。”崔慎行拱手,“老夫非为王侯游说,实为天下计而来。王爷今日盛怒之下欲拘大人,已被我力谏劝止。然形势险恶,大人若执意强推新政,恐难全身而返。”
张岱冷笑:“所以你是来劝我知难而退?”
“非也。”崔慎行正色道:“我是来告诉你??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朔方盐利之网,早已蔓延至朝中中枢。李林甫之弟李林昭,现任户部度支郎中,三年来收受朔方‘岁贡’不下十万贯;宫中某贵妃之舅,亦在长安暗设盐铺,专销走私粗盐。你手中那份‘回纥购盐’密档,一旦公开,牵连者不止一人,而是整个权贵体系。”
张岱瞳孔微缩:“你说这些,不怕祸及自身?”
“怕。”崔慎行坦然,“但我更怕史笔如刀,写下‘崔某明知国贼而不言’。我今夜冒险出营,只求大人记住三点:其一,不可仓促上奏,须待证据链完整;其二,务必联络裴中丞与宇文侍郎为外援,孤立无援则易被剿杀;其三……”他压低声音,“保护好那些作证的灶户。王爷已有灭口之意,今夜恐有行动。”
话音未落,远处骤然响起惨叫。紧接着,哨骑飞报:“南岸村落起火!疑似军士纵兵搜捕!”
张岱霍然起身,抓起佩刀便走。陈?已集结骑兵:“大人,我去救人!”
“一起去。”张岱翻身上马,“带足火把与弓弩,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一行人疾驰至村口,只见浓烟滚滚,数间茅屋正在燃烧。十余名士兵正拖拽几名男子,刀光闪动间已有两人倒地。百姓四散奔逃,妇孺啼哭震野。
“放箭!”陈?一声令下,禁军骑兵迅速列阵,箭雨覆盖而去。叛军措手不及,纷纷弃械逃窜。张岱亲自冲入火场,救出一对母子。那母亲抱着婴儿泣不成声:“他们杀了我丈夫……只因他说过一句‘盐价太贵’……”
当夜,张岱下令将三百余户灶民集体迁入巡盐公署营地,设岗防卫。同时命文书连夜誊抄所有证词,分装三匣,交由三批信使分别取道不同路线送往长安,确保至少一匣能抵达御前。
次日清晨,阳光洒在乌池湖面,波光粼粼如碎金铺展。张岱立于高台之上,宣读《巡盐公署第一号令》:自即日起,废除朔方节度使对乌池盐湖之专营权,恢复国家统销制度;暂停一切军屯煮盐,改由官府招募灶户按工计酬;开放民间小额售盐许可,严禁囤积居奇;设立盐政监察司,受理百姓投诉。
令出之后,万民欢腾。然而不到两个时辰,六百轻骑自盐州城方向奔袭而来,打着“防秋巡边”旗号,直扑营地。为首的校尉声称奉信安王之命“清剿乱民”,实则剑指张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