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已融,湖水温润。小船随波荡漾,竟未沉没。金鲤游近,轻轻一碰,纸船化作点点荧光,升入夜空,汇入银河一角。
其他孩子纷纷效仿,有的写“奶奶走的时候没闭眼”,有的写“同桌欺负我,可没人信我说的”,还有的写“我喜欢你,但我怕说出来你就躲着我”……
每一张纸船升起,天上便多一颗星。
道士仰望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滚烫。他解开衣襟,取出贴身藏着的一块玉佩??那是他生父遗物,三十年前被逐出家门时唯一带走的东西。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听之”。
他曾恨这两个字。小时候跪在祠堂外求父亲见一面,仆人只冷冷丢下一句:“老爷说了,你的话他听了,不必再说。”从此再无音讯。他以为“听”不过是权贵敷衍弱者的工具,是虚伪的慈悲。
可如今他明白,真正的“听”,不在地位高低,不在血缘亲疏,而在是否愿意为一句卑微的话语停下脚步。
他将玉佩投入湖中。
金鲤衔住,潜入深处。片刻后,湖底浮现出一座虚幻庭院,一位白发老人独坐堂前,手中握着一封未寄出的信,颤抖着念道:
“吾儿,三十年来,我每日都在听你可能归来的脚步声。我不敢搬家,不敢改门锁,连你房间的灰尘都不敢清扫。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听见了你的哭声,一遍又一遍。”
道士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那一夜,镇山灯火通明。不仅弟子全员值守,连山下村民也自发提灯上山,只为在碑前说一句藏了多年的话。有人忏悔偷盗邻里财物,有人坦白隐瞒朋友死讯,还有人终于说出“其实那天是我推了她下井”,然后伏地叩首,请求宽恕。
少女主事始终坐在湖边,不劝解,不评判,只是听着。她的盲眼虽看不见,心耳却听见了三千年来所有被压抑的声音??那些被打断的辩解、被嘲笑的梦想、被当作疯话的真相。
子时三刻,天空骤然清明。
银河倒悬如瀑,星光洒落湖面,竟凝成一条璀璨路径,直通天际。金鲤昂首,逆流而上,背负心山虚影,游向星辰尽头。
众人屏息凝望,只见那光影之路尽头,缓缓走出一人影。
青衫素带,手持铜铃,眉目温柔如月。
是照微。
她并未真正死去,只是魂魄散入归心之道,成为万千倾听之念的聚合体。唯有当“愿听之心”再度凝聚成海,她才能短暂显形。
“孩子们。”她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四野,“你们还记得最初的问题吗?”
无人回答,只有风拂过碑林,带动铃铛齐鸣。
她微笑:“第一问是??你想说什么?”
随即,她转身面向虚空,朗声道:
“现在,轮到我们回答了。”
话音落,七字碑轰然震动,文字离石而出,在空中重组为一行新句:
**“你说的,我们都听见了。”**
紧接着,《心录簿》地下九层“闻心库”中,三千余卷典籍同时翻页,纸页无火自燃,灰烬腾空而起,化作漫天飞蝶,每一只翅膀上都写着一个名字、一段话、一句遗言。
蝴蝶纷飞,掠过人群头顶,最终汇聚成一面巨大的镜墙,映出每一个人的脸??无论活人死者,无论善恶美丑,全都清晰可见。
照微伸手轻点镜面,第一道涟漪扩散开来。
镜中景象变幻:那个北疆老兵的儿子,在战壕中收到父亲临终录音,听完后抱着枪哭了整夜;南方疫区埋葬林阿妹的乞丐,被一名记者寻访记录,她的故事登上了报纸头条;而那位曾烧毁静听亭的疯汉,如今在村小学教孩子们唱《安听曲》,歌声稚嫩却坚定。
更多的画面浮现:某位高官读到三十年前冤案受害者的陈述书,下令重启调查;一名霸凌者的母亲看到女儿手机里受害同学的日记,第一次打了她耳光并逼她道歉;甚至有海外游子千里迢迢归来,在父母坟前放了一场录音,里面全是这些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照微轻声说:“听见之后,不一定能改变过去,但一定能改变未来。”
少女主事忽然站起,举起铃铛,高声问道:“那么,第九问的答案是什么?”
全场寂静。
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那位瞎眼老妇,她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湖边,面对星空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