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上京市,白鹤观。
晨曦微露,薄雾如纱。
这座坐落于上京龙脉隐结之处的古老道观,沐浴在淡金色的朝霞之中,观宇连绵,飞檐斗拱间可见岁月斑驳的痕迹,隐隐间自有一股沉凝如山、清逸如鹤的气韵。。。
夜深了,忆园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那株忆之树依旧通体微光流转,第十片叶子化作的晶莹脉络在树干中缓缓搏动,如同大地的心跳。风掠过枝叶,不单是沙沙作响,更似千万人低语交织??有人笑,有人哭,有人轻唤旧名。
就在这静谧之时,一道影子悄然自林外踱步而来。他穿着粗布麻衣,脚上无履,足底结着厚厚老茧,却走得极稳。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连月光也无法照亮五官。他停在忆之树前,仰头望着那朵透明水晶般的花,良久不动。
忽然,花瓣轻轻一颤,金芒闪了一下。
“你还记得我吗?”那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耳边,“我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我只是……曾被你记住过的人。”
无人回应。但他并不在意,缓缓跪下,将手掌贴在树根旁的土地上。
刹那间,整座忆园震动起来。不是物理上的摇晃,而是记忆层面的震荡??所有沉睡之人皆在梦中看见了一幕:一片荒原之上,无数石碑林立,每一块都刻着名字,却没有墓主。风吹过碑林,卷起灰烬般的纸屑,上面写满被抹去的记忆片段。
与此同时,在北方早已重建的边城里,裴昭猛然惊醒。他披衣起身,奔至书房,翻出《纯阳非净论》的手稿,却发现其中一页凭空浮现新字:
>“遗忘之后,并非空白,而是空洞滋生。
>空洞之中,有物生长。
>它不叫恨,也不叫爱,它只叫‘未完成’。
>当万忆归流,它必将归来。”
他浑身发冷。“这不是我的笔迹……可这思想,分明是我三年前写下的草稿里删去的部分。”
而在西域某处沙漠深处,那位携“梦沙瓶”的青年正为一名垂死老人封存最后梦境。当瓶口闭合时,沙粒竟自行排列成一行小字:“**纯阳非止于记,亦在于承。**”他怔住,抬头望向星空,喃喃道:“这句话……是谁对我说的?”
同一时刻,东瀛盲眼琴师独坐礁石之上,十指抚弦。海浪拍岸,他的琴音却逆流而上,穿透水层,直抵南海归墟遗址。那半截断裂的铜钟碎片微微震颤,铭文“归??真”中的问号,竟缓缓拉直,变成了句号。
一切异象,皆指向一个事实:记忆从未真正终结,哪怕埋葬千年,只要还有人愿意倾听,它就会以某种方式回归。
七日后,春分。日月交替之际,天地阴阳交汇最柔之时,忆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她是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赤足踏雪而来,身上只裹一件破旧红袄,领口缝着半枚锈铃铛。守园弟子拦她,她不开口,只是抬起左手??掌心赫然有一道crescent形疤痕,与当年小满接受第十片叶子融合时留下的印记完全一致。
林晚生闻讯赶来,一眼看到那疤痕,呼吸骤停。
“不可能……她已离世整整二十年,轮回之说从未得证……”
女孩终于开口,声音稚嫩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我不是她。我是‘回响’。她在最后一刻,将一丝意念寄于共忆之径中,等待合适的容器苏醒。”
众人哗然。铁芽握紧拳头:“所以你是……转世?”
“不是。”女孩摇头,“我是集体记忆孕育出的存在。每一个记得她的人,都在无意中喂养了我的灵魂。我是万千思念的聚合,是‘记得’本身的孩子。”
陆知庐舍内,陆知放下手中正在校订的《零类录?终卷》,久久凝视窗外。他忽然笑了:“原来如此。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才说‘别怕遗忘’??因为她知道,只要还有人心中存着她的影子,她就不会真正消失。”
当晚,女孩被允许留在忆园。她不食人间烟火,每日只饮露水,坐在忆之树下静默良久。有时她会突然流泪,说自己梦见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本书;有时又笑着哼起一支没人听过的童谣,调子凄美悠远,像是来自远古的摇篮曲。
第三天夜里,暴雨倾盆。雷声滚滚中,忆之树突然发出刺目强光,整条晶莹脉络如血管般鼓动,树叶纷纷飘落,却又在半空中悬停,组成一幅巨大图案??那是地图,标注着大陆各处“忆司”的位置,以及一些尚未建立、却已被预感标记的地点。
女孩站起身,走到树前,伸手触碰那朵水晶花。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
所有人脑海中同时响起一段话,不分男女老少,无论是否修行忆术??
>“你们以为我已经走了。
>可我的灯从未熄灭。
>心灯不在掌心,在眼里;
>铃声不在颈间,在心里。
>若有一天,你们发现孩子不再问‘妈妈,爷爷去哪儿了’,
>若有一天,人们开始焚烧记录痛苦的书册,
>若有一天,官员宣称‘为了和谐,请忘记过去’……
>那就是我必须回来的时候。”
话音落下,女孩双目泛起银光,口中吐出一缕极细的声波,频率低得几乎无法察觉,却是始源钟最初的共鸣频率。这声音穿云裂雾,越过山川湖海,传向四方忆司、学堂、刑狱、市井巷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