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城夜间,风声寒得瘆人,有人路过,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不知踩到了什么,粘在鞋底。
那人破口大骂一句,狠对着石阶从鞋上将脏东西搓了下来,背影很快消失在幽明灯火之后。
孤零零的灯火只偶尔盘旋在几家铺面楼上,一片漆黑的深巷里,露出几双闪着兽类光芒的饥饿难忍的眼睛。
有东西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了,动作很快,响动却很奇特,沉闷的,叩叩作响。
乔装后的师厌与伏子絮如同两道鬼影般潜伏在黑暗中,听到这阵响动,默契地停下脚步,听见了滋生于夜色之中急促而热切的呼吸。
咸腥的、刺鼻的气味,还有沙沙啃食东西的古怪声音从刚刚那台阶处传来,师厌伫立其中,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瘦到脱了形的人,正伏在地上衔住那黑漆漆的一块碎肉狼吞虎咽。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进食,他眼珠暗黄,黑得吓人的瞳孔透着点猩红,瘦骨嶙峋的手臂撑不起身体,只呜呜扭动着,像什么畸形种一样扭来扭去。
他看的有点恶心,面容阴沉下来——比起想象中血腥的屠宰场,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叫人作呕。
在他前方的伏子絮也注意到了这边,然而一见到那身非人可怖的皮肉就十分不悦地收回视线,更不想看那已经不成称之为人的动物正在啃什么了。
罪魁祸首就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上,以二人的目力远眺过去,能见着几名舞姬的水袖正在灯火辉煌处挥舞。
收回目光,师厌与伏子絮再次隐没在夜色中,然而离去的二人身后,一道倩影与一名略清瘦的少年身影也紧随其后。
“是贫民窟的,”鹤心表情有些麻木地看着吃完这一点东西后开始从惶惶不安到痛哭流涕的丑陋生物:“他还有点运气,吃到了最后一口肉。”
除了达官贵人家有余粮,颍州城的饥民如老鼠一般泛滥成灾,无人看顾,眼前这只恐怕就是特别老实的一批,只能在这里捡垃圾苟且偷生。
看着被光源刺激到后慌乱地开始隐匿自己的畸形人,陈文荷姣好的眉目浮现出一丝似同情似嘲笑的表情,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胆子小成这样。”
到这个地步了,还只敢偷被人踩在脚下撵落的脏臭尸块果腹,若是不那么怯懦,他想吃到新鲜的也容易。
“饥荒灾年,万恶滋生之地,哪里有废物的生存之道?”鹤心哼道:“只是比废物更碍眼的,是通敌叛国的孬种。”
“……挑衅燕王,藐视玄德,大难临头还在宴饮,必定有备无患,”陈文荷倒是对他的罪行很感兴趣的样子:“能狂成这样,他手里藏的好东西,可都是先到先得。”
“鹤心明白。”少年一笑,露出口形状骇人的森森白牙。
……
“好臭的味道!妈的,这里头死了不知道几百号人!”阴暗的陌巷里,伍慎掩住口鼻和唐无双快步跑了出来,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气喘吁吁地靠在路边,消化着刚刚看见的可怕场景。
马不停蹄地赶到颍州,他们俩先潜入其中,然而七拐八拐地从个巷子里翻进来,导致二人轻功落地时边看见互相啃食尸体的一群人,满脸热忱、专心致志到令人发指。
就算是行军打仗简见到无数被刺穿身体而倒下的士兵,也远不如人吃人这一幕的冲击。唐无双白着脸失魂落魄地走了半天,眼看着那群饥民眼冒绿光地要朝他们冲上来,伍慎才把他们一个个薄如纸片一般的身体推开,和唐无双迅速离开现场。
“知道饿急了老鼠都啃,但啃尸体的还是第一次直接看见,”伍慎拍拍唐无双的肩膀:“还行吧?无双。”
比腐臭味更恶心的是那群人如狼似虎的表情,唐无双搓了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双目涣散地点点头。
唐无双年纪轻轻就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可在身为将军时,也是云麾将军唐澜唯一的小女儿,权晋将门满门荣耀的大小姐。十七的年纪,朝廷局面也尚稳,这样惨绝人寰的场面,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没事吧,要不我们先回去,”伍慎这人虽然傲慢轻狂,对家里人却不会苛待,皱眉道:“改天来也一样,不急于一时,七哥先带你回去啊。”
“不……”唐无双深吸口气保持冷静:“我们都来了,我觉得我能……那是谁?”
侧耳倾听,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脚步声正朝着他们这条街走来,男人身量不高,与女人相差无几,提着一盏不怎么亮堂的油皮灯笼。
能有心思提着灯笼踱步的,绝对不会是不人不鬼的饥民,很有可能是这颍州城里的权贵或者富商,劫持他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得到罗千堂的方位?伍慎与唐无双对视一眼,纷纷悄无声息地后撤于黑暗中,打量着远处走来的二人。
二人仿佛在迷雾中走来,这对男女年纪与他们相仿,缄默无言,唐无双与伍慎藏好时,只见少年笑着说了句什么话,那女子摇摇头后,微微侧过半张脸。